诗路花雨:中国新诗意象探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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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生活赐予论

臧克家认为意象是生活给予的。“生活”,是他创作的土壤和源泉,也是他论诗的出发点和立足点。他在80年代回顾自己写作的文艺随笔中谈到,由于对生活的认识、对文艺的看法,加上长期从事创作的一些经验,才有了个人对文艺、对诗歌的一些见解。而这些见解,从内容方面概括地说来就是:“新诗必须表现现实,表现人民的生活;必须与时代精神结合,富于现实意义和战斗作用。”[10]可以说,这是他的文艺观,也是他的人生观。“生活”以其丰富的内涵被编织在他诗歌创作的锦缎里,闪耀着他诗格和人格的华彩;“生活”以其沉甸甸的分量贯穿在他诗论的字里行间,铸就了他诗论和文论的风骨。在《生活——诗的土壤》一文中,他从文字入手,谈到意象和意象的形成:“字句的推敲,意义不在它本身。换句话说,就是不单是在字句上追求漂亮,而是求其一丝不差地去表现诗人心中的意象,而这个意象,是生活给他的,活在他心上的,它生动、有色、有声,象满了月份的胎儿,非要求一个独立的生命不可。”[11]他在《诗》一文中又说:“‘诗’,从生活里萌生出来,带着生活赋予的声音、光彩和意义,它再以它的声音号召,它再以它的光彩闪耀,它再以它的意义显示。”[12]这些话至少包含这样几层意思:第一,意象是生活赐予的,带有外部世界的客观性和生动性;第二,这个意象是诗人“心中的意象”,“活在他心上的”,包含诗人的意念、愿望和情感;第三,由生活在诗人心中受孕而产生的意象,是一个独立的有声有色的生命体;第四,这个生命体又回归生活,发挥它的作用,显示它的意义和价值。这一切,“生活”是源头,是起点,离开了“生活”,就没有诗歌的意象,也就谈不上发挥诗歌的艺术作用和社会作用。可见,臧克家把“生活”摆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既然意象是生活给予的,那就必然牵涉到诗人对生活的态度问题。在诗人和诗与生活的关系问题上,臧克家看重的是“生活”:“诗人,他不是为了写诗活着,而是为了生活。以诗为生活的人,他没有诗(有,也只是他自己的),因为他没有生活。只有懂得生活的人才懂得诗,生活对他有多深,诗对他有多深。只有能把握生活的诗人,才能产生有意义有价值的诗。”[13]这是对生活与艺术的辩证法的一种概括。要懂得生活、能把握生活,首先就得深入生活:“‘深入生活’,入到生活深处,去观察、体会、摄取。”[14]“一个诗人须得先具有一个伟大的灵魂,须得有极热的心肠,须得抛开个人的一切享受,去下地狱的最下层经验人生最深的各种辣味。还得有一双灵敏得就要发狂的眼睛,一转之间便天上地下,地下而又天上。”[15]这就对诗人提出了更高、更严格的要求,要求诗人在深入生活的过程中具有高尚的人格、火热的心肠、敏锐的眼光和能经受生活考验的胆识。臧克家还进一步要求诗人:“必须带着认真的、顽强的、严肃的生活态度和强烈的燃烧的感情。从一定的立脚点,从某个角度里去看人生,爱憎分明,善恶昭然,这样,客观的事物才能在感情、思想、感觉上,起剧烈的反应作用,而使诗人和客观的事物结合、拥抱、亲切,而不是立在漠然不关的情形之下。”[16]在这样的人生观、价值观的支配下,诗人去深入生活,观察生活,体味生活,生活就会赐予他灵感和想象,赐予他缤纷的意象和动人的诗篇。他以自己的诗歌《难民》为例,说明自己由于对农村生活的贴近、熟悉和热爱,在创作中“一字之易”,结果使诗境大变。《难民》这首诗的头两句,最初是“日头坠在鸟巢里,/黄昏里还辨得出归鸦的翅膀”,诗人不满意第二句诗,因为他觉得还没有完全表达出他心中的诗意的“黄昏”,于是后来改为“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这样苦苦推敲,是“为了求其不‘隔’,求其恰切地表达出心中的意象,也就是自然与生活的真实情景”。[17]这是艺术的推敲和打磨,更是生活赐予的神来之笔。

正因为意象是从生活中来的,所以他把“生活”作为衡量和评判诗歌的标准,批评了那些与生活隔离而躲在个人的小世界中歌唱的诗人。他认为徐志摩坏的影响多过好的,“他只从英国贩过一种形式来,而且把里边装满了闲情——爱和风花雪月。他那种轻灵的调子也只合适填恋歌,伟大的东西是装不下的”。他还批评了戴望舒的诗歌,“从法国搬来了所谓神秘派的诗的形式”,“我觉得这样的形式只好表现一种轻淡迷离的情感和意象”。他基本上肯定了闻一多的诗歌,“在内容上表现一种健康的姿态”。[18]姑不论他对外国现代主义诗歌的态度,单从“生活”这个角度看待徐志摩、戴望舒和闻一多等诗人,这个评价应该说是比较中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