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汉学与宋学

“汉学”一词，相对“宋学”而言。清儒以所治之学标举“汉学”，始于惠栋，后人将清代考据学称为“汉学”，亦自惠栋始。故方东树称：“顾、黄诸君，虽崇尚实学，尚未专标汉帜。专标汉帜，则自惠氏始。”[15]清中叶考据学家之所以力主汉学，盖有四因：其一，汉儒去古未远，所得多七十子大义；宋儒去古已远，所得非孔门之真义。其二，汉儒重视训诂，重师承，明源流；宋儒鄙弃故训，无师法，少本根。其三，汉儒治学实事求是，讲求证佐；宋儒治学空衍虚理，多凭胸臆。其四，汉代经学直接孔、孟，最为纯正；宋儒则援释、道入儒，经学淆杂衰微。故清儒弃宋宗汉，然对于“汉学”一词之释，当时诸家即多不同。如顾广圻曰：“汉学者，正心诚意而读书者是也；宋学者，正心诚意而往往不读书者是也；俗学者，不正心诚意，而尚读书者是也。是故汉人未尝无俗学，宋人未尝无汉学也。论学之分，不出斯三途而已矣。”[16]此从治学态度论汉学、宋学与俗学之区别也。又方东树《仪卫轩文集》卷1《辨道论》曰：“以六经为宗，以章句为本，以训诂为主，以博辨为门，以同异为攻，不概于道，不协于理，不顾其所安，骜名干泽，若飘风之还而不傥，亦辟乎佛，亦攻乎陆王，而尤异端寇雠乎程朱，今时之弊盖有在于是者，名曰‘考证汉学’。”方东树尊崇宋学，攻汉学最力，故如此言。又旧题江藩所纂之《经解入门》曰：“何谓汉学？许、郑诸儒之学是也。汉儒释经皆有家法，如郑之笺《诗》，则宗毛为主；许氏著《说文解字》，则博采通人。至于小大，信而有证，即其中今人所视为极迂且曲之义，亦必确有所受，不同臆造。”[17]又刘师培曰：“古无汉学之名，汉学之名始于近代，或以‘笃信好古’该汉学之范围。然治汉学者，未必尽用汉儒之说；即用汉儒之说，亦未必用以治汉儒所治之书。是则所谓汉学者，不过用汉儒之训诂以说经，及用汉儒注书之条例以治群书耳。”[18]此说较近清儒之义。又张尔田为王欣夫辑《松崖读书记》所撰之序曰：“有考据学，有汉学：正音读，通训诂，考制度，辨名物，此考据学也；守师说，明家法，实事求是以蕲契夫先圣之微言，七十子后学之大义，此汉学也。”[19]张氏以考据学与汉学分而论之，或有可商。然其论汉学之义，则至为精当，最能合乎清儒之原意。汉学之最终目的为“契夫先圣之微言，七十子后学之大义”，然孔圣与七十子皆往矣，而所传“微言大义”皆存乎于《五经》中，汉代经学，离七十子为近，故考辨恢复汉儒之经学，即离圣人之真意不远，此清儒之所以矻矻治学而标举汉帜之原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