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　名人后裔多寂闇无名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杜诗谓：“大贤之后竟陵迟，荡荡古今同一体。”皆谓大贤君子，福泽惠延，及至五世，即衰微不振焉。夫高爵世禄之家，或兵燹水旱，或触罪籍没，或子孙不淑，即重檐高阁，珠玉堆积，亦皆瞬间荡然，灰飞烟灭，即刘禹锡诗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者焉。而读书治学之家，其泽被裔苗者，莫如北齐至唐颜氏家族为长，他则鲜见耳。历来读书大家，其书香根苗，或及身即灭，或二世即萎，三世以上者即罕见焉。究其缘由，皆因读书治学，日从事于故纸堆中，不事生产，即家道殷厚，亦必转衰。又书籍传世，不及金银之耐久，父祖以为稀世之珍者，子孙即视如故纸土芥焉。明季毛晋，穷一生精力藏书刻书，其汲古阁刻《十三经》、《十七史》诸书，世人奉为枕中秘。然郑德懋《汲古阁刻板存亡考·四唐人集》下曰：“相传毛子晋有一孙，性嗜茗饮，购得洞庭山碧罗春茶，虞山玉蟹泉水，独患无美薪，因顾《四唐人集》板而叹曰：‘以此作薪煮茶，其味当倍佳也。’遂按日劈烧之。”又翁方纲一生收藏金石碑版及善本无数，而其孙颖达之妇嗜鸦片，颖达“甚不肖，覃溪遗业为其夫妇荡尽”。孙星衍藏书数万卷，然叶昌炽《缘都庐日记》卷二己卯七月七日条载，叶氏尝见星衍孙吉甫，“与谈平津馆旧事并未刻著述，皆不甚了了，真有虞世南儿之叹”。临海洪颐煊，小停云山馆珍藏金石书画碑帖砖瓦甚夥，且有“鬻及借人为不孝”、“承先遗后”诸藏书印，可谓谆谆教诲，殷殷叮咛，然其书咸丰中为邻人化为灰烬，少数为后人售归同里项士元。时罗华有诗曰：“十年前记过筠轩，今日犹存竹满园。先后与君同一慨，买书人有卖书孙。”若子晋、覃溪、渊如与筠轩复生，不知其血涌喷发至何如焉。

又徐珂《清稗类钞》曰：“江慎修名永，婺源大儒也。其居处名江湾，地极秀异，而其裔设豆腐店。焦里堂名循，甘泉大儒也，其后人亦以卖饼为生。或云此亦公羊卖饼家。”[71]此喟叹江永、焦循之后裔，以卖豆腐与面饼为生，家道衰微，有辱乃祖焉。实则即以清人而论，读书治学之家，类类如斯焉。如顾炎武、王夫之、阎若璩、胡渭、毛奇龄、江永、江声、戴震、卢文弨、王鸣盛、朱筠、纪昀、段玉裁、凌廷堪、章学诚、崔述、顾广圻诸人，或身灭嗣绝，或子孙无名，皆及身即斩焉。高邮王氏之父子相继，钱大昕举家治学，所谓“嘉定九钱”，亦二世而已。唯东吴惠氏四世传经，与夫绩溪胡氏、仪徵刘氏之累世治经为稍长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