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米特文集:政治的浪漫派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缪勒的政治生涯:在哥廷根是亲英派;在柏林是封建主和等级保守主义的反集权派;在蒂罗尔是绝对王权的集权国家职员

从1815年起,缪勒一直担任奥地利驻莱比锡总领事。他做事既聪明又热情,知道如何为自己培植势力范围。但是有一次,这个45岁的人以忧郁的语气致函根茨,诉说自己的修辞天赋(rhetorische Ader)由于报纸文章的侵蚀正在他的“莱比锡沙龙”里枯竭,除了滋育几个好心的年轻人,没有任何效果。但信的结尾有所不同。缪勒在这里盘算起了自己的生活。他知道,作为一名没有显赫姓氏和门第的市民,即便自己做了驻莱比锡的帝国总领事,也干不出什么业绩。缪勒为此感谢(没有嘲讽的迹象)“上帝和亲王(梅特涅)”。尽管如此:“他能合理预期的,七年来已经达到了顶点”,贵族们偏执地反对他们最出色的捍卫者,在欧洲,骄人的家世“在我们的切实协助之下,再次变成了炫耀的资本”,这让那些拥护贵族等级制的市民阶级感到痛苦(他们以贵族自居的行为依然令人怀疑)。另一方面,“我们的亲王(梅特涅)是幸运的。这一直令我感到欣慰”。1823年1月13日来自莱比锡的信函,《通信集》,第219函。让缪勒满意的是—这也是他政治上的成功—安哈尔特-科曾(Ferdinand von Anhalt-Köthen)公爵在他的影响下改信了天主教。缪勒体验到了使自己生活中的愿望得到满足的承认:他成了贵族。可是,在所有这些活动中,缪勒依然只是梅特涅的驯服工具,他的“迷路”不是发生在自己的政治实践中,而是发生在其著作的理论暗示中。在自己的生命结束之际,缪勒是个善良虔诚的天主教徒,经常逆来顺受,因此他很可能是付出了十年的怀疑和迷惘,才换来了同情的评判。参见埃尔库斯(Siegbert Elkuβ),《对浪漫派的评价以及对其研究的批判》(Zur Beurteilung der Romantik und zur Kritik ihrer Forschung,Hist.Bibliothek,Bd.38, 1918),第6页。埃尔库斯颇有道理地指出,1815年以后的时期是缪勒作为一个人的成熟期,也是他政治上的成熟期。不过,在这个时期,他也日益想要抛弃所有的浪漫因素;除此而外,他实际上只是梅特涅的一名谦恭的仆人。但是,缪勒能够自主作出政治决定的时期是从1808年到1811年。那时他仍有可能像根茨那样,成为一种重要政治观念的代言人,找到并启发一批公众接受它。缪勒可以由此使自己成为合格的政论家,也可以合理地使自己独特的文章成为一种政治观念。假如我们只观察这几年,不是过多地注意他的生平事迹,则这段时间的成果如下——

缪勒也是以浪漫的造反派(romantischer Empörer)起家,虽然当他还是哥廷根大学一个20岁的大学生,就已经表现出对法国大革命的仇恨。缪勒这样做是为了成为根茨的温顺追随者,摆出一副亲英派的姿态,则是受了哥廷根气氛的影响,“当时,那里的文化风气更像英国而非德国”。参见瑞克西厄斯,上引书,第506页。他在这里强调了英国的影响对德国法学和历史学中的实证倾向的重要性。欧洲大陆的浪漫派总是有着患上亲英病的强烈倾向。但是,当时英国文化在汉诺威势头强劲的影响,与浪漫派毫无关系,这对于理解浪漫派的性格十分重要。这种影响的基础,是执政宫廷的稳固、共同的社会利益以及聪明的上层官员如勃兰兑斯(Brandes)和雷贝格等人,对英国的性格和制度了如指掌。下萨克逊地区与盎格鲁-萨克逊的血缘关系,强化了这种影响,消除了依然存在的最后一丝疑虑:浪漫派的冲动在这儿可能遇到危险。因此,哥廷根的汉诺威大学也始终与对法国大革命的热情保持距离,许多学者对当时的重要事件采取了审慎的批判态度。在康德和后康德的先验主义哲学的潮流过后,“健康的常识”依然在哥廷根受到学术界的尊重。因此,尽管反对先验哲学家的人用谩骂来回应这些哲学家的傲慢和自负,但哥廷根人却没有参与这种谩骂。在布特韦克(Bouterwek)的《哲学与文学新博物馆》中,大概也出现了几段嘲弄性文字,对新哲学和浪漫派进行了讽刺。不过,这些文字属于德国文学最优秀的讽刺之作。

英国人这种合理而有客观基础的影响所造成的印象,在柏林的这个年轻人身上被浪漫化为崇英症(Anglomanie)。这个某财政部门一名小头目的儿子,在外人面前试图摆出一副英国阔佬的架势,刚一踏上社会,就显示出抓紧适应身边高雅社交圈的倾向。他的朋友库尔纳托夫斯基(Kurnatowski)兄弟引起了年轻的艾希霍恩(Eichhorn)的注意,他觉得他们是“非常有教养的年轻人”。参见舒尔特(Joh. Friedr.Schulte),《艾希霍恩的生平和活动》(Karl Friedrich Eichhorn,Sein Leben und Wirken), Stuttgart, 1884,第9—10页。劳默尔发表了一些过于尖刻的言论,参见上引书,I,第40页。同时,在缪勒看来,英国是哲学的故乡,甚至是他打算建立学术功勋的地方。此外,缪勒的兴趣依然保持着浪漫派万花筒的性质:国民经济学、自然哲学、医学、文学和占星术。缪勒的第一本著作《对立论》(Die Lehre vom Gegensatz,1804),就表现出这种样样都略知一二的样子。什么题目都要碰一碰,却又对任何事情都不得要领,其登峰造极之作,就是想在一个更高的第三者中(in einem höheren Dritten)融合伯克和歌德。伯克是英国的浪漫情结的阐述者,歌德则是德国这方面的阐述者。缪勒并不把他们当成实实在在的人,而是当成浪漫形象,所以很容易把他们融合在一起。由于这位作者是个浪漫派人士,在前言中作者缪勒已经基于这样的前提:大革命已然失败,这与当时即1803年施莱格尔的观点没有差别。缪勒宣称,“各种哲学体系打碎了王冠、共和国宪法和神圣的博爱计划,既挫败了保守,也挫败了破坏,销毁了道德原则和自然权利的教科书,排除了各种义务,抛弃了和一大堆垃圾混在一起的各种权利;今天,18世纪混乱的终局留给我们的论著、言论和行为,没有一样是完整的。”在这种状况下,这位年轻的作家想恢复大革命的不幸事业,使它达到自己的终点,赋予宗教、哲学、自然和艺术这些词汇以新的内容,冲破过去的机械主义时代的一道道樊篱,把思想革命的玄思植入现实的土壤。

在随后几年里,缪勒的头脑并没有变得更清楚。他的社会和经济处境使他的抱负必然因此而受挫。缪勒同他的波兰朋友库尔纳托夫斯基和哈扎(Haza)住在一起,他们让他担任他们的“南普鲁士经济学会”的代表。只需看看这个农业土地所有者协会的“年报”,即可知道它不可能使这个热切地想在现实社会中有一番作为的年轻人得到满足。在第1期(Posen und Leipzig, 1803)上,缪勒发表了一篇文章:《互相吻合的天象观测草案。对本省和相邻各邦农业经营者发出的邀请》(第149—176页)。该期还刊登了关于绵羊的厩养、猪的四处游荡、粪便存放处的设施以及正确处理粪便存放处的粪肥的方法的文章。缪勒孤身一人住在乡下,郁郁寡欢,情绪极为低落;他觉得自己得了病,变得不近人情,研究起了占星术不过,如果他严肃地研究的话,肯定会为自己的星象深感忧虑:逆行的土星与火星在天蝎座会合,木星将金星分成四块(【中译者按】指木星盖住了金星)。这预示着公开的丑闻(确实发生在1809年)、因中风而猝死(这也同样应验了)、禀性恶毒等等。和气象学,最后才应根茨之邀去了维也纳(1805年2月8日—4月30日)。在那儿,缪勒在返程的前一天改信了天主教。缪勒改宗天主教的日期被误记为1805年4月31日。这个错误日期首先出现在《布罗克豪斯百科全书》中(5. Originalausgabe, 6. Bd.,1819, S.621),然后又出现在Der Neue Nekrolog der Deutschen(1829第一部分,第103页)中。所有的百科全书和传记都说缪勒在这一天皈依天主教,以至于以讹传讹。1805年10月,缪勒和哈扎一家前往德累斯顿与他们同住,作为一名私人教师,与伯蒂格(Böttiger)和舒伯特一起,给一群主要由外国人组成的上流听众开讲座。1805—1806年冬季讲的是德国文学、科学和语言学;1806—1807年讲的是诗学和艺术;1807—1808年讲的是美的观念。这些讲座的内容被印成书,其中一部分也发表在《太阳神》(Phöbus)上,这是缪勒和克莱斯特(Kleist)于1808年1月后创办的一份杂志。这些讲座的成功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关于这些评论,如下文献值得一提:Jen.Allg.Lit.Ztg.,1806年11月6日第26期及以下,1807年7月2日第153期(简要地提到第2版);Freimütige 1806,2.Hälfte,第88—89页,第197页(默克尔[G.Merkel]的毕恭毕敬的评论); Oberdeutsche Allg. Literaturzeitung,1808年6月9日第64期;另参见博贝特(Joh.Bobeth),《浪漫派的期刊杂志》(Die Zeitschriften der Romantik,Leipzig,1911),第192页。缪勒给《帕拉斯:国家与战争艺术杂志》(Pallas, Eine Zeitschrift für Staats-und Kriegs-Kunst)(自1808年起由利连斯坦[Rühle von Lilienstern]主办)写过数篇文章,其中包括“巴赫霍尔兹的世袭贵族研究片论”(Bei Gelegenheit der Untersuchungen über den Geburtsadel von Fr. Buchholz),针对巴赫霍尔兹的攻击,缪勒为贵族作了辩护。

这时,一贯关心缪勒的忠实朋友根茨给了他一次决定性的鼓励,建议他写一本维护贵族制的著作,或出版一本论政治、道德和历史的文集。“我由衷地向你保证,你会给自己赢得巨大名望—如果你在第一本(捍卫贵族制的)著作上拿定了主意,你会给自己争取到极为惬意的生活”。《根茨与缪勒通信集》(Briefwechsel Gentz-Müller, Stuttgart, 1857),第93函,1808年5月28日。根茨的计划基于这样的如意算盘:在公众舆论中遇到麻烦的团体—例如德国尤其普鲁士的贵族—会感激一个新闻界人士的支持。作为1806年失败的后果,人们期待着与等级制土地贵族的利益相冲突的自由派改革。缪勒当然想为普鲁士贵族效力。可是,缪勒却接受了朋友的建议,想来个一箭双雕。早在1808—1809年冬,缪勒在德累斯顿发表“作为一个整体的治国术”(das Ganze der Staatskunst)的演讲时,就既为封建贵族说情,也作一系列政治和历史评论。这些演讲是为“他的祥和而高贵的亲王伯恩哈德(Bernhard von Sachsen-Weimar)(缪勒已被任命为他的家庭教师)和一群官僚和外交官”举办的。缪勒以《治国术原理》(Elemente der Staatskunst)为题出版了这些讲稿,书名可能暗示,本书是本类似欧几里得《几何原理》的著作。缪勒在这件事上取得的成功,也仅限于熟人的小圈子。有关的评论,除前面提到的雷贝格的评论之外,还应该提到如下这些:Jen.Allg. Lit. Ztg.,1810年3月13日第60期(其中有类似这样的否定性评论:“这里面有许多误解,不知道这些误解是作者人为地造成的,抑或对作者的思想来说,这些误解是必要的”;“作者自视很高。基于这种自我评价,他相信他已经领会了近来在国家理论的进一步形成过程中发生的一切”;如此等等); Neue Leipz. Literaturzeitung,1809年7月5日第80期,第1265页(其中讨论了以“论国家观念及其与流行的国家理论的关系”为题分开出版的第二次和第三次演讲,Dresden, 1809); Göttinger Gel.Anz,1810年6月9日第91—92期,第899—900页(“老天爷保佑我们,不要让我们看到一些缺乏定义、缺乏清晰概念的科学!”)。

在这段时间,缪勒于1809年春去了柏林,因为他不可能待在德累斯顿了。原因首先是社交和道德方面的:当时缪勒是与自己多年的朋友和主人的妻子一起走的,并且不久便在柏林与她结婚;但还有政治方面的原因。与克莱斯特或年轻的达尔曼(Dahlmann)不同,缪勒忘了言行谨慎似乎不是由于爱国主义。在论治国术的演讲中,缪勒所有明确涉及时事的话,在几处地方甚至连“法国人”这个词,都被删除了——也许是书报检查官采取的措施,因此这些讲演后来得以在柏林重印。试比较《国家观念》,第18、22、43页,与《原理》, I,第59、85、86页(那里没有谈论“法国革命”,而仅仅谈论了“革命”! );亦可比较《观念》第18页,与《原理》第34页(《观念》中缺乏对“莱茵河对岸的邻居”的暗示)。在《治国术原理》中,缪勒对“美德同盟”(Tugendbund)的成员作了恶毒的评论。缪勒谈到他们“夸张的抑郁症”,他们“肯定幻想自己是高雅的”;此外,很可能是暗指克莱斯特,缪勒谈到“他们正在兜售杀戮和报复的念头”(II, S.6)。缪勒以既可笑又无礼的傲慢态度对待可敬的马滕斯(Martens)——马滕斯收到冯·戈岑(von Götzen)伯爵来函,告诉他要关注萨克逊的民族运动。参见马滕斯,《一个老军官的战争和政治生涯回忆录》(Denkwürdigkeiten aus dem kriegerischen und politischen Leben eines alten Offiziers,Dresden und Leipzig,1848),第87页:“我发现亚当·缪勒先生与冯·普菲尔(von Pfuel)先生恰好相反。戈岑伯爵对我说过,我可以首先指靠这个人,我带着一封戈岑伯爵用墨水写给他的信,信中大致说明了我这趟旅行的目的。亚当·缪勒先生身着一件很讲究的衣服,坐在书桌旁接待了我,很有礼貌,但又透出一种高傲的、不自然的神情。他接过信,说他没有时间与我谈话,也没有时间读我转交给他的这封信,邀我第二天早上去见他。这种可笑的、矫揉造作的傲慢态度让我非常反感,但我还是又去了他那里一趟,这次又受到了与前一天相同的接待。他感谢我带给他的那封信,让我替他向戈岑伯爵致意,祝愿我们的计划获得成功,但又像一个外交官一样耸耸肩表示遗憾,说他不抱任何希望,考虑到目前萨克森的舆论,我们很难找到人跟我们合作,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说,由于他的私人身份,他根本不可能参与我们的计划。于是,我就离开了他,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当法国人开进德累斯顿时,缪勒却不得不溜之大吉,因为就在不久前,当奥地利人还在城里时,他过于明目张胆地站在奥地利人一边。不过,这场灾难不会使缪勒永远失去“更高的地位”。《施泰格曼遗物中的书信与文牍》(Briefe und Aktenstücke aus dem Nachlaβ von Stägemann,吕尔[Franz Rühl]编,Leipzig,1899), I,第117、135——136页。

在柏林,缪勒向普鲁士政府提出了一个有趣的建议(在1809年8月20日致他的熟人、私人理财顾问施泰格曼[Stägemann]的一封信里);在出色地说明了半官方报纸的好处后,缪勒阐述了政府经常向舆论施加影响的必要性。同时,缪勒还有一项先下手为强破坏反对派的聪明计划。他振振有词地说:“我敢在枢密院授权下公开出版一份官方报纸,在枢密院默许下出版一份不署名的民间报纸:换言之,既给大臣们也给反对派写文章。”《施泰格曼遗物中的书信与文牍》,第118页。在这封信里—就像几周后他提交的《关于出版一份普鲁士官方报纸的备忘书》中一样—缪勒一再强调自己主要关心的事情:只要政府保证他的社会地位,能让他接触到国家中那些权贵,他就有能力完成所有这些重要任务。普鲁士政府接受了创办一份官方报纸的计划。对于缪勒来说,这项事业开局良好。有些报纸上已经出现了一些短评,把他称为即将面世的普鲁士官方报纸的主编。但是,当哈登贝格当上了宰相时,缪勒不再被考虑出任报纸主编。它们由施泰格(Reinhold Steig)汇编。施泰格也提到乔克(Zschokke)的《随笔》第46期,在那里,“以作家身份广受赞誉、闻名遐迩的亚当·缪勒先生”被称为主编。但是,在《随笔》1809年10月25日第85期第339页上有一则来自柏林的简讯,内容如下:“在本地讲学的学者中间,今年冬天又来了几个新家伙。亚当·缪勒在他的家乡柏林搭起自己的小茅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宣布要讲腓特烈大帝及其个性和各项制度。”1809年12月20日第101期:“好几份报纸都有消息说,本地(柏林)将出版一份官方报纸,由亚当·缪勒担任主编。这则消息传播得太仓促了一点。”缪勒确曾许诺以记者身份维护哈登贝格的政策,还为此得到哈登贝格发给他的1200泰勒年金的保证。然而,除此之外,缪勒还要求得到一个普鲁士政府高级官员的可靠职位。对靠不住的浅薄文人有所了解的哈登贝格回绝了他。同时,缪勒也与地主中保守的反对派交往。早在1810年初(从1月11日到3月29日),缪勒就作过有关腓特烈二世(Friedrich II)的演讲,其中他清楚地暗示“聪明的头脑”,他的言下之意是反对一切自由派改革。这时,地主反对派正在进一步壮大,并从基督教德国圣餐会(Tischgesellschaft)得到重要的社会和思想支持,缪勒也参与了这个组织的组建。缪勒的《治国术原理》成了这帮人的纲领性文件。在这里,以及在克莱斯特从1810年起主办的《晚报》(Abendblätter)上,缪勒在反对“现代”改革、“崇英症”和斯密派的斗争中,扮演了活跃的角色。他含沙射影恶毒攻击宰相及其幕僚。缪勒在10月27日评论《财政法》的文章,令政府人士恼羞成怒。

缪勒也起草了由等级制阵营领袖马维茨(Marwitz)提交的1811年2月11日呈文,甚至在清样上留下自己的墨迹参见多罗,《呈文与书信集》(Denkschriften und Briefe),第三卷,Berlin, 1839,第216—217页。(“像通常一样,在这类情况下—在遇到大的改革的情况下,就连诡诈的心灵也与最诚实的思想观念纠缠在一起。亚当·缪勒……已经来到柏林,愿为宰相效力。宰相并非没有注意到缪勒的方言才能和讲话的圆通,但他觉得缪勒在这两方面都并不全面,只能稍稍来一点。于是,他就给缪勒发临时薪饷,因为国家以后可能用得上这个人。不过,光是这样,并不合缪勒的意,他想马上担任一个能满足自己野心的职位。他多次急不可待地试图表明,他会成为一位多么重要的朋友,结果都徒劳无功。最后,他很生气地投入了对立的一方,他现在想更清楚地表明,他能够作为一个敌人而引人注目。他结交了哈登贝格的敌手,将自己的才智贡献给他们,替他们写文章,不错过任何机会让哈登贝格注意到,这件事情究竟是谁在主事。他对自己的朋友维泽尔[Wiesel]承认说,他甚至按这个意思将信投到了邮局,希望这些信能落入当局手中,使当局最终认清他的价值。”)呈文的更精确的印刷本,参见莫伊泽尔(Fr. Meusel), A. L. v. d. Marwitz, II, 1, Berlin, 1913, S. 252 f。,以便认识缪勒字迹的哈登贝格明白他在这件事中的作用。呈文中随处可见的那些有关哈登贝格的奉承话真的引起了有利于缪勒的印象。缪勒相当实在,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政治投机和缺乏个性,继续维持与哈登贝格的关系,拿他的年金;缪勒利用一篇称赞这位宰相的文章,让宰相明白自己随时都可以代表另一种观点,以此换取一个普鲁士政府的适当职位。宰相无动于衷,不想进入这种“对立”游戏。但是,缪勒利用一些深思熟虑的友好姿态,通过根茨进一步谋求此事。由于经济上的困窘,缪勒不得不采取投机策略。当他认识到自己从宰相那儿捞不到任何东西时,缪勒赶紧去了维也纳找自己的老友和支持者根茨。随后,在普鲁士谋求官职的最后努力落空后,缪勒一直待在那儿。除了大家都很熟悉的兰克(Ranke)、克洛泽(Klose)、特赖奇克(Treitschke)、莱曼(Lehmann)和迈内克的描述外,以及除了莫伊泽尔关于马维茨的著作(Berlin, 1908 & 1913)外,还参考了如下文献:施泰格,《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的柏林斗争》(Heinrich von Kleists Berliner Kämpfe);莱维(Alexander Lewy),《普鲁士当今农业思想的起源》(Zur Genesis der heutigen agrarischen Ideen in Preuβen,Stuttgart,1898);东布罗夫斯基,《亚当·缪勒的传记》(哥廷根大学博士论文,1911),第8—14页,第83页及以下;F.伦茨(Fr.Lenz),《德国浪漫派的农业理论和农业政策》(Agrarlehre und Agrarpolitik der deutschen Romantik,Berlin,1912)。

这里应当强调,缪勒并非出于反革命的本能,才从新教和自由主义的普鲁士回到传统的和天主教的奥地利。相反,直到最后一刻,缪勒都想在普鲁士谋得一个职位,当然是利用哈登贝格。缪勒提出的唯一条件是,得到一个体面的社会地位。缪勒去维也纳,仅仅因为他能进一步利用根茨。在柏林时,缪勒对自己改宗天主教一事谨慎地保持沉默,用当时很摩登的闪烁其辞手法掩盖此事。参见劳默尔,上引书,第158页。根据劳默尔的说法,缪勒一般都冒充新教徒。在《晨报》(这是一份奥地利报纸,却为拿破仑的宣传服务)(1809,第271页)上,他也是作为一位新教徒而被提到的:“亚当·缪勒(其本人是一个新教徒)在其关于德国文学的演讲中说”云云。缪勒去世时,《本国》(Inland,1829年2月10日第51期)杂志上的一篇文章提到,缪勒这位婚姻神圣性的严厉捍卫者曾于1809年从德累斯顿将其东道主哈扎之妻诱拐了,这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戈勒斯在Eos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措辞激烈的文章反对这种“奸尸”行径,其理由是,这已是陈年往事了,发生在缪勒的“柏林新教徒生活时期”(Eos,1829年2月18日第28期,第113页)。趁缪勒去世之机,报纸上出现了这种闹哄哄的谩骂,一片混乱(《外国》[Ausland],1828年2月27日第58期副刊;《本国》2月28日第52期;Eos 3月4日和6日第36和37期)。在此,我们只对如下事实感兴趣:缪勒后来的天主教朋友不假思索地将缪勒在德勒斯顿和柏林的时期看成是他仍为新教徒的时期,尽管《布罗克豪斯百科全书》已将1805年说成是缪勒改宗天主教的年份了。在致根茨的信中,缪勒已宣布信奉他的天主教了。但在1805年5月27日,也就是他刚刚改宗天主教不久(《书信集》第32函),他又说他信奉了一种可疑的“更高的天主教”。在1807年5月25日的一封信中(《书信集》第64函),他非常严厉地批判了费斯勒(Fessler)的天主教,将它说成是可耻的亵渎。在1808年2月6日的一封信中,他强调说,古典诗歌与中世纪的基督教诗歌(但并非基督教)是世界历史上两个最重要的现象(《书信集》第86函)。在此之后,他又于1808年5月30日抨击施莱格尔说,与基督的关系并不清楚(《书信集》第94函,与缪勒后来对戈勒斯的天主教的评判相比[《书信集》第159、208函],这封信非常有趣)。此外,我还认为,尽管伯蒂格矢口否认,他实际上是《本国》第31期那篇文章的作者。这让人想起1806年的一件事:一篇攻击缪勒的文章发表在Freimütige杂志上,当根茨替缪勒作出有力答辩时,伯蒂格也同样矢口否认了(参见W.I, S.214-217)。圣餐会的领证会员,例如阿尔尼姆等人,可以让自己公开表达对天主教行为的同情。不惜任何代价想得到一个高级官职的财政官员之子缪勒,若是在柏林公开承认天主教信仰,对他极其有害。这就是他把自己生活中的这一面掩盖起来的原因。

此外,缪勒初次登上政治舞台时的姿态,并不十分值得称道。1808年,当缪勒为捍卫贵族站到反对巴赫霍尔兹的行列时,他很恰当地强调说,贵族没有必要针对巴赫霍尔兹等人的攻击捍卫自身。缪勒只关心中产阶级的名声毁于这种粗俗的攻击。他冒险跟巴赫霍尔兹论战,不过是为了捍卫自己,反驳对他的中产阶级身份的公开侮辱,因为在他(缪勒)看来,只有孟德斯鸠和伯克这样的对手,才值得与之辩论。参见Pallas, I. Bd., 1. Stück, S.87—88(=《杂著集》, Wien, 1812,1817年第2版, I,第162、163页;另参见《原理》, I,第167页)。这篇文章将伯克式的愤怒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我们大概可以理解根茨为什么感到振奋了:“如果人们期待着我为贵族阶层辩解,那就误解了我。我们国家那些政治上的小江湖骗子是我的敌人,那种永不动摇、神圣的贵族制度是有疑问的、靠不住的,只有首先承认了这一点,我才能接下去充当辩护手。必须先有纯正、强有力的人-像孟德斯鸠、伯克那样-提出纯正、强有力的论据攻击贵族阶层;这种攻击必须是大胆而强有力的,我必须能够全身心地进行辩护。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值得花力气。不过,时代精神轻浮、无聊、摇摆不定,我如何才能与那些躲在这种时代精神背后的人搏斗哩,舆论根本不理解贵族-这种舆论昨天还让一个东西显得高贵,今天就把它踩在脚下,我如何才能与那些躲在这种舆论背后的人搏斗哩。不行,我得在这些报刊上为自己、为自己的阶层即市民阶层辩护,因为有人提出指责,就好像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凭着他加之于另一个阶层的那种尊严和公正来尊重自己、尊重自己的阶层似的。我的辩护就是要打消这种责难。”(类似的说法,但理由正好“相反”,可参见《原理》, I,第167页。)海曼(Haymann)的记录很可能也必须追溯到缪勒自己的陈述,参见海曼,《德累斯顿的作家和艺术家,有的刚刚死去,有的现在还活着》(Dresden, 1809),第459页。在这里,缪勒的父亲是作为“商人”出现的。在这里提到孟德斯鸠和伯克,并非缪勒不诚实的表现;这是浪漫派的放肆,对政治讨论特别地不在乎。但不妨想一想,贵族和市民阶级肯定会以轻蔑的态度看待这样一个人,他多年来靠一些贵族养活,然后又站出来充当中产阶级名誉的卫士。这也许可以解释,缪勒为何给当时的许多人留下了骗子的印象。这种被其同胞普遍认为靠不住的人,我们找不到几个实例。当然,这并没有引起反映浪漫派碎嘴子的那些书信和日记中的闲言碎语,倒是引起了严肃的讨论。我们已经提到过雷贝格的观点;佐尔格(Solger)也有“瞎胡诌”的说法,格林(Wilhelm Grimm)说,缪勒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是“借贷来的”,在一封致其弟的信中,格林说得更明白:“你不是也觉得谎言充斥于他的全部作品吗?”马维茨与拉赫尔(Rahel)看法一致,缪勒是个“恬不知耻的骗人精”,“既懒惰又没信仰”,只关心自己的“杰出作用”。参见佐尔格,《遗作》(Nachgelassene Schriften,Leipzig 1826),第1卷,第205页。1810年12月2日致劳默尔函也收入劳默尔,《生平回忆》(Lebenserinnerungen), I,第227、228页。关于格林,参见施泰格,《克莱斯特的柏林斗争》,第505、506页(Frankfurter Zeitung,1914年6月12日),以及格林1809年10月5日致其弟函。拉赫尔写于1811年6月1日和6月9日的信函,见拉赫尔与马维茨的通信集。我们可以轻易地添加更多的引文。

如果不从比较的角度谈谈缪勒在此后几年即1813—1815年的活动,这幅画面就是不完整的。在这段时间里,缪勒有机会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有伯克在德国的代言人的地位,证明他那些有关等级和社团特权的必要性、有关死板的集权制国家行政以及考虑一切财政措施时只能以财政收入为基础的观点—他在柏林反对哈登贝格时提出的观点。在1813年战争期间,当地的临时首脑罗施曼(Roschmann)带着缪勒一起去了蒂罗尔(Tirol),让他担任侍从和新闻专员。法国人入侵后,该地希望重新得到承认。维也纳的中央政府不但想从该地获得尽可能多的税收,还想把蒂罗尔“奥地利化”;换言之,想把它与国家的集权体制合并为一个整体,废除庄园主及其特权:等级的课税特权、自主的国防体系、对涉及政策与司法的立法的独立影响力。野心勃勃的罗施曼-约翰大公(Erzherzog Johann)在日记里干脆把缪勒称为“鬼鬼祟祟的人”—想借此机会成为蒂罗尔的首长。因此,缪勒毫无顾忌地贯彻其上司的意图,只要有可能,他甚至做得超出了他们的希望。具体而言,在维也纳,表现得像个严厉的财政行家是很重要的,这就是不支持为向蒂罗尔派驻军队设立一般性的资金开支,而是应由当地自己支付这笔开销。旨在恢复古代特权的蒂罗尔人的重要运动受到镇压。对于蒂罗尔人来说,这项政策的手段包括肆无忌惮地征收巴伐利亚政府强加的“压迫性的、不通人情的税金”、向巴伐利亚谷物征收消费关税、针对居民的“煽动性”怨言采取严厉措施和密探制度。

缪勒用公告、呈文和报纸文章(在《南蒂罗尔信使报》[Boten von Südtirol]上)支持自己的上司罗施曼。大体上说,缪勒被视为一个思想独到的人,罗施曼完全信赖他的襄助。在发给维也纳的信中,缪勒“有益的工作”大受称赞。让缪勒高兴的是,皇帝、梅特涅和巴尔达齐(Baldacci)——后者是位大力鼓吹严厉的官僚集权制的人——都对他感到满意。缪勒给根茨写道:“甚至远在那不勒斯和日内瓦,关心时政的人想躲过我也不那么容易,我绝不会后悔熟悉了这片不同寻常的土地。上天把这项有意义的任务派给了我。我希望报酬也是如此。”如他的言论所示,缪勒的目标“不是把蒂罗尔和意大利这块高傲的肉烤烂,而是让它重新回到巨大的身体中去”。《根茨与缪勒通信集》,缪勒1814年2月7日和9月30日函(第118、120函)。根茨在1814年4月11日致梅特涅的信(W. III,1, S.291)中强调了缪勒的业绩,并且趁此机会借缪勒的业绩来证明他的“良好奥地利意识”,迫不及待地求得梅特涅对缪勒的宠信。由于根茨的不懈努力,缪勒受聘在帝国的大本营供职。当罗施曼终于要离开此地时,他向约翰大公发出明确的恳求把缪勒也一起召回。1815年4月23日,缪勒被召至帝国总部,正像他的162页的呈文——其中提到蒂罗尔人的可疑倾向,并建议采取针对贵族和农民的严厉措施,废除庄园主特权——也已上路一样。关于缪勒在蒂罗尔的活动,可参见下列著作:耶格(Alb. Jäger),《蒂罗尔回归奥地利统治》(Tirols Rückkehr unter Österreich,Wien, 1871),第115、148、149页(在第148页的注中,他引用了迪保里[Dipauli],《草稿簿》, III:“或许罗施曼在如下事实中找到了一点辩解:他的所有行为表明,他只是一个爱搞阴谋、阴险、沉湎于公报私仇、关心个人利益,而在其他方面又毫无头脑的人,但他完全是受了他的秘书亚当·缪勒的影响。”)。克勒纳斯,《1812——1816年的蒂罗尔与奥地利的约翰大公》(Innsbruck, 1890),第128页:“亚当·缪勒,柏林人,根茨的朋友和被保护人,哲学、神智学的政治家和政论家,有才智而头脑怪僻的人。他在维也纳办了一所青少年教育机构,但这一尝试在经济上惨遭失败。恰恰在这个关键时刻,罗施曼这位被派驻蒂罗尔的颇有自我意识的朝廷专员聘请了他,让他充当御用文体学家和思想教唆者”;第211页:“缪勒致根茨的信(1814年9月22日)表明,这位富于才智、但对所有实际问题——尤其是蒂罗尔问题——又不甚了然的理论家自以为是各项工作的核心,是罗施曼的精神监护人。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大概是干什么的。但是,在纯种蒂罗尔人那里,他的这种角色受到了严厉谴责,而且这种谴责是颇有道理的,因为他的眼光只是轻轻掠过,而没有看透当时的局势,像他这样一个外国人处在这种局势下,人们几乎不可能委派他来解决蒂罗尔的问题,不可能让他来提供一个对上和对下均卓有成效的解决办法。”梅特涅和罗施曼遭到仇恨,缪勒则受到鄙视,这种情绪影响了霍迈尔(Hormayr)的描述。不过,这一描述还是值得重视的,参见他于1826年9月5日致奥地利约翰大公的信(《解放战争期间的生平事略》, I,2, [文献集], Jena,1844,第488页),其中提到了被派给罗施曼“以掩盖其笔头上的欠缺和行政、科学知识的不足的真正富于才智的亚当·缪勒”。缪勒死后,他写了一封信给劳默尔(1829年3月5日函,见劳默尔,《生平回忆录》,第2卷,第289页):“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和亚当·缪勒是两个大伪君子,他们与根茨搅在一起。两人的死在慕尼黑也引起了情绪波动。亚当·缪勒尤其罪孽深重:1814——1815年间,由于他的可耻诡辩和令人发指的忘恩负义,蒂罗尔人被以极端非政治的方式剥夺了他们那古老的、被视为神圣的、在1792——1797年间还获得了弗朗茨皇帝确认的宪法。这样一来,该邦的那种气氛就无可挽回地失去了。”他在遗留下来的片断“弗朗茨皇帝与梅特涅”(Leipzig, 1848,第92页)中谈到了缪勒。他说,布奥尔男爵起了“可疑的作用”,正是他“将才华横溢、善于辞令却虚伪透顶的诡辩家亚当·缪勒带到了维也纳。当时缪勒刚把他的女主人哈扎夫人拐跑了,让她离开自己的丈夫和家庭,并与她结了婚。在此期间,他还像弗里德里希·冯·劳默尔一样与哈登贝格彻底吵翻了,完全退出了哈登贝格的改革计划。”缪勒在这些人中间的活动就此结束,他们以为——根据在1809年得到证实的对宫廷的效忠——有权让自己的传统特权得到考虑,他们的地理、经济和历史特性,肯定会受到一个传达“地方特性”信使的尊重。缪勒完全沉溺于自己的工作热情,对此毫无察觉。此外,在蒂罗尔人呈交给皇帝的请愿书(1814年6月23日,蒂罗尔人请求皇帝保护他们,防止罗施曼和缪勒计划的危害)中有这样几段话:“像这样将蒂罗尔与奥地利帝国受自然赐福的其他各省平等对待,蒂罗尔人实际上会受到极端不平等的对待。只有死抠字眼,这才是所谓的平等待遇……各民族在身体上、伦理道德上各有其特点,它们受不同的气候影响,土地资源多寡不同,它们有不同的手艺,有不同的风俗习惯,有不同的民族精神,有不同的母语。既然各民族在所有这些方面都有天壤之别,难道应该用同一尺度去衡量它们吗?这会导致一种压制的统一性,一种弥漫着痛苦的统一性”(参见耶格,上引书,第125页;霍迈尔,《生平事略》, II,第372页)。在乔万内里(Giovanelli)的“对蒂罗尔从前宪法的评论”中有这样一段话:“几十年前仍然有效的那些宪法和根本法不是通过一种哲学式的国家学说而产生出来的,而是邦君与臣民的关系的直接结果,一句话,是实际公共生活的结果。但是,如果想让直接从生活中产生出来的东西不至于沦为空洞的公式,丧失其精神,它就必须作为活生生的东西而不断地得到进一步发展,不能让它的运动陷于僵化。但是,从威斯特法伦和约订立以来,特别是从启蒙的18世纪中叶以来,在宪法生活中就开始出现这种僵化。各民族谨小慎微地死抠权利和自由的干枯字眼,而权利和自由的精神则荡然无存了。相反,君主将这些形式看成是令人厌烦的羁绊,并且开始与那个时代的假哲学精神一道共同根除一切共同体利益,为个人的自私自利敞开大门。尽管从表面上看,古老的形式仍然保留了下来,但它们早就丧失了鲜活的精神。即便某个唯一者的吞噬一切的专制主义没有根除这些形式,它们或早或晚也已经遭到了毁灭……一个民族的性格和宪法是相互依存的”(耶格,上引书,第130、131页)。

对于缪勒后来在柏林的重要性以及在蒂罗尔的建树的那些胡说,我们切莫上当受骗。说白了,缪勒不过是任何权力制度热心的奴仆,随时打算抛弃自己思想中有碍发挥作用的成分,吸收另一些成分。缪勒写下了《蒂罗尔回忆录》,但没有将它出版。他的文章《施佩克巴赫尔生平》(Aus Speckbachers Leben,载Zeitung für die elegante Welt,1817年4月25和26日第80和81期)是无关紧要的。在此,除了致根茨的信以外,还可以考虑1813年10月25日致施泰格曼(参见吕尔,上引书,I,第311页)和致黑伦(Heeren)的信,见霍夫曼·冯·法勒斯雷本(Hoffmann von Fallersleben),《漂块:论德国语言和诗歌的历史》,第1卷,Leipzig, 1860,第321页。《布罗克豪斯百科全书》的“亚当·缪勒”词条(5. Originalausgabe, Bd. 6, S. 621—623,该词条的陈述后来转入了《德国人的新讣告》中)也提到,缪勒受到哈登贝格的“称赞”;这一词条可以追溯到缪勒本人那里去。根据劳默尔的说法,缪勒对布罗克豪斯说,他与劳默尔一道在哈登贝格那里当机要顾问,自称捍卫古老的原则,而劳默尔则相反,捍卫近代的威斯特法伦原则(劳默尔于1821年11月4日致曼索[Manso]的信,《生平回忆录》, II,第130页)。劳默尔认为,前者是骗人的,后者是歪曲的。劳默尔的说法无疑是有道理的,他认为,缪勒之所以骗人,是因为他图慕虚荣:“他千方百计想获得政治声誉,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劳默尔与他的朋友蒂克和佐尔格对缪勒无疑是有偏见的,但与缪勒本人的陈述相比,他们所提供的信息毕竟是更好的原始资料。吕尔认为,缪勒自己对他与哈登贝格的关系的描述必定含有某些真实的成分,否则,他与施特格曼的关系不可能这样真诚。不过,吕尔忽略了一点:施特格曼只对作为文学家的缪勒感兴趣,对作为政治家的缪勒就没有什么兴趣了。缪勒在致根茨的一封信中说维泽尔像通常一样“狂妄放肆、才华横溢”,但这并不构成相信缪勒而不相信维泽尔的理由。就连东布罗夫斯基那富于戏剧色彩的描述(上引书,第8—14页)也仅仅表明,哈登贝格不想将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缪勒(这项“任务”是,缪勒将哈登贝格的劝告转达给根茨!),缪勒即便到了维也纳,还希望哈登贝格收回成命,还准备不顾尊严、纠缠不休地向哈登贝格提出要求,只要哈登贝格好好地将自己安排在某个位置上就行了。我不知道东布罗夫斯基是否知道1809年8月20日的那封信;如果说他在这里仍将缪勒称为“贵族”,那么,很遗憾,他并没有说明与这样一个称号相联系的那些道德的或社会学的观念。我也不能同意帕尔伊(M. Pályis)在《浪漫主义的货币理论》(Archiv f. Sozialw., Bd. 42, 1916, S. 89 f, Anm.28)中所作的评论,克莱斯特的大多数传记作者(除施泰格之外)所描绘的缪勒形象还是要比所有被浪漫主义自画像所迷惑的描述来得准确一些。关于拉莫尔(S. Rahmer)的《作为人和诗人的克莱斯特》(Heinrich von Kleist als Mensch und Dichter, Berlin, 1909, S.208),我只能说一点:很难相信缪勒会对克莱斯特进行暴力袭击,相反,如果人们相信,一个具有像克莱斯特那样的非凡气质的人会对亚当·缪勒这样的人大打出手,这并不是在败坏克莱斯特的名声。梅茨格认为,除了另外两位使缪勒皈依天主教的浪漫派人士施莱格尔和诺瓦利斯之外,缪勒“在其较好的年代无疑是最让人产生好感的”(上引书,第252页)。可惜,从梅茨格的这一评价中看不出这个较好的年代是在什么时候。罗森塔尔(D. A. Rosenthal)的描绘(见《19世纪的改宗者肖像》[Schaffhausen, 1866], I, 1, S. 48 f)乃出于辩护的目的,但在处理像缪勒的生平这样一个题材时,这种目的很难与历史可靠性协调起来。因此,这一描述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因为里面有几个事实陈述才被列入考虑范围。因内科夫勒(Innerkofler)对缪勒的评论(《克莱门斯·马利亚·霍夫鲍尔》[Regensburg, 1910 ],第670页)也不值得注意。缪勒只是在后来信了天主教的岁月才有所保留。但是,在复辟时代的环境下,这不需要额外的决心。当缪勒在蒂罗尔热情高涨地干着自己的官差时,他先是写道:“我真要参与到修道院改革委员会中去了。假如那位老圣人真是世界的主宰,假如他知道在一个倔强的学者向他的耶稣会士那种僵化陈腐的哲学发出严厉的质问时,他们应当回答什么,那就没有任何世俗权力能把康萨尔维(Consalvi)【中译者注】康萨尔维(1757—1824)是意大利天主教会政治家。拿破仑当政时,在改革教会和维护教皇权力上发挥过重要作用。排挤出这个受限制的会议”。然而,天主教会在这里变成了散播浪漫派虚荣心—它打算启蒙每一个关心自己真正性格的人—的舞台。拿破仑战争过后,德国出现了强大的宗教运动,再次导致天主教和新教双方的许多人回到虔诚而明理的基督教。这场运动不但激励着浪漫派和启示录论者(Apokalyptiker),激励着克吕登纳夫人(Madame Krüdener)【中译者注】克吕登纳夫人(1764—1824)是俄国神秘主义者,19世纪初曾在德国和瑞士办读经会,吸引大量信众。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后来成为她的信徒。的追随者,还激励着遥远的萨雷普塔(Sarepta)的立场不稳的费斯勒以及爱尔兰根的可敬的坎纳(Kanne),使他们变成了虔诚的新教徒。这场运动也影响着已经踏上皈依天主教之路的缪勒,引导他深入到这条道路的终极结论,使他有了甚至戈勒斯也不绝对坚持的正统派的虔诚;缪勒谴责哈勒那本论复辟的书,理由是它没有从神的拯救这个前提出发。现在,缪勒渐渐不再像个浪漫派了。不管怎么说,以缪勒是个天主教徒为由称他为浪漫派,是搞错了。这种流行的看法只能被解释成那个门外汉把浪漫派跟浪漫化的对象(romantisiertes Objekt)混为一谈的结果。天主教一点都不浪漫。尽管天主教会经常是浪漫旨趣的对象,尽管它也时常知道如何利用浪漫倾向,但这个教会本身从来不是浪漫派的主体和担纲者,其他尘世的权力也同样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