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钱家小少爷钱贵，长到十五六岁的年头上，就送到京里求学去了，至今也有两三个年头了。
钱家从老庄主钱有财开始，人丁单薄，到此已是三代单传了，对于钱家这一根独苗，钱申自是宠爱有加，寄予了厚望，钱家将来能否光宗耀祖，能否大富大贵，就全指望钱贵一个人了。
这一年，又到了青黄不接的茬儿。
靠天吃饭总是饥荒不断，周围四里八乡断了口粮的人们，纷纷求到钱庄主跟前来借粮，钱申为了帮助这些贫苦的人们度过这些难熬的日子，放粮时定下一条规矩，即“大斗放，小斗收”，刚好和钱有财的做法相反，就是用大斗器具放出去，麦收时候再用小斗收进来，甚至，当遇上大的灾年，借了粮还不起的人，钱申也常常免收谷物，抹去账目，实实在在帮助穷人。
这些天，连续几日的借粮，让钱申疲惫不堪，浑身酸痛，累的快没了力气。今天早上，钱老爷都没有起来洗漱，连早饭都没有吃，还在床上熟睡呢，家人刘忠就抱着一堆账本进来让钱老爷定夺。
刘忠走进来，看一眼，老爷睡的正香，实在不忍心打搅，便没有作声，转身打算退出屋去，可刚一转身，不想碰到了门扇，“哐”的一声，吓的刘忠一把扶住门框，可是来不及了，动静太大，惊醒了钱申。
钱申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是家人刘忠，问道。
“刘忠啊，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刘忠满脸歉意，堆着笑，只好又走回来，说道：“老爷，我看您睡的正酣，所以本不想打扰您，让您多睡一会儿，”
钱申其实已经醒了，便起身下床，一边穿鞋一边问道：“什么事？说吧”
刘忠只好如实禀报。
“老爷，是这么回事，今年借粮，比往年还要早，我这儿满满的几大本子，都是往年和前年借粮的死账，坏账，还没有消呢，再加上那些刁民冒领多借，恐怕是要出乱子的，而且……”
说着，刘忠就把那几本帐放在了桌上，吞吞吐吐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钱申听出了难处。
“别吞吞吐吐的，有啥难处说出来，这个家，还担得起”
“哦，是有点难处，东庄头老张家，前几个月，儿子犯了事，被抓去吃牢饭了，这几日，张老头早已经是揭不开锅了，所以来借些口粮，只是，只是他指定是还不上，去年借给他的粮食，我都勾了帐，没有借，今年再来借，借出去就等于是白送了啊”
刘忠说话间，钱申已经更完了衣，正准备洗漱，听刘忠说完，很爽快地说道。
“这事，我们钱家不是第一次放粮救济，送就送吧，人命比天大，能救则救，你代我借给他就是了，那些死账坏账，拿出去烧了了事，我还要处理一些其他的事情，具体你看着办吧”
刘忠眉头皱了一下，低了一下头，又抬头说道：“可是，老爷……”
钱申用毛巾擦完了手，搭在盆边上，接道：“可是什么？”
刘忠本是来打算劝老爷停止借粮的，可是看到老爷依然如此慷慨，便迟疑了一下，打算说出自己心中的顾虑。
钱申看到刘忠支支吾吾的样子，不免着急，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拍了一下腿，说道。
“哎呀，怎么今儿个婆婆妈妈的这个样子，有什么话就说吧，别憋着”
刘忠看了钱申一眼，说道：“老爷，咱们府上余粮已经不多了，再借下去的话，恐怕连您也要挨饿了”
钱申一听，愣了一下，但随即又说道：“你说的这事，我心里也不是不清楚，不过……”
钱申笑了一下，起身来到刘忠身边，乐观的说道。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这么一大家子，怎么也比一个张老头强，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有生意嘛，过几日，我要外出一趟，有一个牛皮生意，做成了之后，咱们就有银两了，可以买回一些粮食，所以，不必担心，放心借吧”
刘忠看着这几日已经瘦了一大圈的老爷，又是心疼又是感激，笑着连声答道：“哎，哎……”
刚要转身离去。
“等等”
钱老爷忽然又叫住了他。
“哎，老爷，什么事？”
刘忠以为老爷还要安排什么事情，又转过身来。
钱申走过去，拍了拍刘忠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
“你跟了我这么长的时间了，也应该很了解我的为人，刘忠啊，你放心，只要我钱申有一口饭吃，我也决不让你们喝汤，记住了吗，嗯？”
刘忠感激地望着老爷，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顾连连点头，感到自己眼角湿润，刘忠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去吧，忙去吧”
钱申拍了拍刘忠的肩，刘忠走出老爷的屋子，用手抹了抹感动的泪水，往前院走去。
其实，他并不是担心自己会吃不上饭，他实在是太心疼钱老爷的慷慨无私了啊。
时光荏苒，转眼秋深。
这几日，天气渐渐转凉，又连着下了几场秋雨，深秋的寒意已经很明显了，人们已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凉气，富人家早早的生了火，穷人们也大多躲进屋子，很少出门了。
钱申钱老爷坐在堂屋凳子上，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套，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在外求学的儿子了，儿行千里，父母担忧，钱申心里默默的念叨着。
“不知道贵儿学问学的咋样了？吃得好吗？睡的暖吗？”
钱申闭上了眼睛，想起儿子，他总感觉到照顾的不够，有亏欠。
钱贵那孩子，十岁上就没了娘，白天没有娘在身边嘘寒问暖，晚上也没有娘给铺床盖被，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些年钱申独自支撑着家业，忙里忙外，疏忽了对他的照顾，年纪小小的，又独自在外求学，也不知道这两三年是怎么过的？
每每忆及此事，钱申就是一番感叹。
今天想到这里，钱申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哎”了一声，自语道。
“我苦命的贵儿啊”
然后，慢慢的又闭上了眼睛。
秋凉也心凉，钱申的眼前，浮现出了三年前自己送儿子去求学时候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