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7日
雄隼挥劈翅膀,似一道波浪,从椋鸟群中脱身,消失在北方天际淡紫色的薄雾中。五分钟后他再次出现,对准了河流,疾速滑入风中。他身旁还有一只雌隼。他们一同滑翔向前,径直朝我飞了下来,一阵轻拍羽翼,又滑翔而去——不过十秒钟,他们便从一千英尺高空骤降至两百英尺,从我头顶瞬间掠过了。雄隼的轮廓比雌隼更加纤瘦、潇洒。从下方仰视,他们次级飞羽所在的部位,也就是与身躯相连接的那段翅膀非常宽大。雌隼翅膀的宽度几乎等同于她身长的一半还多。他们的尾巴不长。翅膀前方他们伸长的头部和脖颈的长度,只比翅膀后方那段身体加上尾部的长度稍短一点儿,但论宽度,前方可整整是后方的两倍。所以,他们也常给人一种脑袋又大又重的古怪印象。我之所以耐心描述这些细节,是因为只有当游隼在你正上方滑翔时,你才有可能观测到这一切。人们常见的游隼图片大多是水平或侧面的视角,它们呈现的比例是很不一样的:脑袋圆钝,尾部更长,翅膀也没那么宽。
火焰般转瞬即逝,游隼在清冷的空中灼烧而过,匆匆离去,在高空的蓝色薄雾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但低空中,四散的鸟儿又回来了,它们攀升向上,穿透鸥构筑的白色旋涡。
风愈刮愈冷,阳光却愈显温暖。树林仿佛飘浮于山脊之上。远处一座大宅子草坪上的雪松燃烧起来,逐渐闷燃成一道深绿色的光。[4]
通往河流浅滩的小路旁,我发现一只长尾田鼠在草坡上觅食。他用自己那纤瘦、白嫩的前爪紧紧抓住草叶,啃食着草籽。他是如此娇小,路过的车辆夹带的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周身裹着一层绿褐色、柔软如苔藓的皮毛,但背部却很硬实,摸上去很紧致。他长而娇弱的耳朵像摊开的手掌;具有夜视能力的眼睛巨大、漆黑、不透明。他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草叶卷入齿间,对我的抚摸,对我在他上方仅有一英尺的脸庞毫无察觉。我对他而言就像星际吧,太过浩瀚,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本可以将他捧起带走,但现在就将他带离这片他至死也不愿离开的草地,似乎有些残忍。我给了他一颗橡树果。他将果子含在嘴里,爬上草坡,停下,然后将果子翻转一面,用牙顶住,用手轻轻拍转着,就像陶艺人手下旋转的陶罐。他一生都在为生存、为逃跑、为继续如此生存而进食,他从不超越,永远奔跑在一次死亡和下一次死亡的狭缝间:夜晚,在白鼬和黄鼠狼之间,在狐狸和猫头鹰之间;白天,在车辆和红隼、苍鹭之间。
整整两个小时,一只苍鹭站在田野一侧的树篱旁,面朝犁沟深深的麦茬地。他弓着身子,一副颓废萎靡的模样,身体耷拉在长如高跷的腿上。他是在伪装死亡。整整两个小时,他的头只转动过一次。他等待着前来送死的老鼠。然而一只也没有来。
一只燕鸥正沿小溪觅食,在自己的黑色倒影旁,寻找一闪而过的小鱼。他悬停,突然纵身投入溪水,再次跃起时已叼着一只拟鲤。拟鲤两次挣脱,他亦两次螺旋下冲,在拟鲤触碰到水面前便重新将它抓获。随后,他仅用了四大口,便将拟鲤整个吞了下去。他滑翔至水面,从溪流中喝了一口水,鸟喙下半部轻轻插入水中,在水面上切割出一道长而清晰的波纹。
燕鸥飞起,游隼立即俯冲向它,从空荡荡的天空中呼啸而下。他没有击中,随即扫掠而上,远远地飞走了。在一棵空心树的树冠里我发现了三只被他杀死的猎物:一只椋鸟,一只云雀,一只红嘴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