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
风起雾散。河口轮廓逐渐清晰,仿佛是由东风切割而成。阳光下,地平线明亮而刺眼,岛屿接连浮出海面。下午三点,有人沿海堤走过,不时翻动着地图。五千只滨鹬低低飞往内陆,从他头顶二十英尺处掠过。他没有看见它们,但并不妨碍它们在他漠不关心的脸上倾泻下瀑布般的阴影。它们如一场瓢泼大雨,向内陆洒去,又好似一大波金龟子,金色的壳羽隐隐闪烁着微光。
潮水高涨。所有涉禽都飞去了内陆;盐碱滩渐渐被海水覆没,平静如一面玻璃。涉禽们像从漏斗中倾泻般落在内陆的田野上。我沿着一条干涸的水沟爬向它们,一寸寸靠近,有如潮汐。我爬过麦茬地和干燥的犁沟。一排杓鹬并立于天际线上,细长的鸟喙随脑袋四下转动着。它们是在观察、聆听。一只雉鸡突然从尘土中跳起。杓鹬发现了我,并迅速滑翔离去了,但那些体形更小的涉禽却一动不动。在这褐色的田野上,它们共同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白线,宛如雪线。一道阴影从我眼前闪过,我向上望去,才看见一只雌性游隼正盘旋于我头顶——当我一步步靠近那群涉禽时,她也一直飞行于我上方,期盼着我能为她惊飞这群鸟儿,虽然她可能都不确定它们究竟是什么。我静止不动,像涉禽一样蜷缩着,仰望着鹰那漆黑如十字弓一般的身影。她飞得更低了,向下端详着我。她鸣叫了一次,一种狂野、尖锐的“airk,airk,airk,airk,airk”。身下没有任何动静。她朝内陆翱翔而去了。
我前方的犁沟之中,至少有两千只涉禽正对着我,就像玩具士兵列好了阵队,准备应战似的。我眼前的白,大多是灰斑鸻的白色顶冠和脸颊。滨鹬还在沉睡,翻石鹬和红腹滨鹬也昏昏欲睡,只有塍鹬焦躁不安、警惕万分。一只青脚鹬飞入它们之中,反复而单调地鸣啼了很长一段时间,搅得涉禽们非常不安,就像它们面对的是一只鹰。一群红腿石鸡从它们中间穿过,一会儿撞倒滨鹬,一会儿推开翻石鹬,横冲直撞,时不时还停下来觅食。如果有涉禽不愿让步,它们甚至会从它身上踩过去。对一只鸟而言,世上只存在两种鸟:它们自己这种,和有危险的那种。再无其他了。剩下的不过是些无害的物体,和石头、树木或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