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阴差
往前行驶一截,便是医院和孤儿院建筑群的范围了。
梁上真下车,其声音含着无边愠怒:“你们……真是做得好大事!思虑如此不周,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老晋也从泥头车上跳下,正了正安全帽,面对梁上真是一脸戏谑与轻松:“有梁道长坐镇,想必事情不会多难搞定,怎么您今次那么紧迫和生气?”
“因为作乱的是个尸魃,怎么偏偏是个尸魃?!我的神通便是脱胎于尸魃术法,到时执行处不分青红皂白,让我蒙了冤屈,你们也休想……”
梁上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行把恼怒咽了下去:
“……今次我打通了关系,执行处的队伍会先办次生精怪的事。至于尸魃本身,会给我们三个小时自行解决。”
留三个小时给我们处理尸魃?
这感情好,周彪眼睛亮起,这三小时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可以和自己的肉身和梁道长安心周旋。
老晋皱眉:“次生精怪,是什么东西?”
梁上真又是深深吸气,狠狠抚摸了好几次胸口才平静下来:
“所谓‘次生’,便是因尸魃的出现而降生的妖魔便是。倒不是很稀罕,只是尸魃的次生精怪危害尤其之大而已。”
周彪恍然,这么说尔里和春妮也该算是自己的次生精怪?但她们是挖机和泥头车,而尸魃的次生精怪却能引发旱灾和疫病。
……大概马上便能见识其中之一了。
这里是医院。
医院自然是疫病集中的地方。
周彪抬头,望见医院高耸穹顶,不知何时已沾染了无数令人不安的色彩。
有血液与炎症的红,忧郁和阴沉的灰,还有腐烂与痛苦的黑。
而后。
颜色在交织,在缠绕,在慢慢鼓起,很快融为一体——一个新的鬼魅降于世间,其身体有菌液的黏腻,如毒雾的扩张和膨大。
“……瘟鬼!”梁上真语气带了些敬畏:“走吧,和统领与院长打声招呼,我们便去孤儿院处理我们的事。”
周彪点头,自己的肉身受了墓主影响,是头也不回的往孤儿院钻。
按罗院长的设计,孤儿院与医院间道路是相通的,要去孤儿院,便必定得往医院大门面前走上一趟。
这是为了让孩子们每日领略医生们的风采。
因此,一行人也会从执行处小队和那瘟鬼的面前路过一次。
瘟鬼还在膨大。
执行处小队已对医院完成了最基础的疏散和封锁。除开实在无法动弹的病患,大多数人都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罗兰峰院长是他们最重点的保护对象,被队员团团护在队伍中央。
院长脸上含着不耐,坐在小队的统领一旁。
统领站着,院长坐着。
有队员为院长披了围巾,递了热水。
以及。
小队早发现了周彪一行的存在,却没多大反应,反而是对梁上真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
周彪把执行处小队向梁上真打招呼的举动记在了心里,又多观察了小队一眼。
见所有队员清一色佩戴着防毒面具,装备的武器很少,反而是测量设备之类更多些。
几名队员拿着各自的测量设备,对着瘟鬼一阵捣鼓,很快推出一人做报告:
“张统领!算出来了,若您斩了这瘟鬼,那将爆出的残魂真是……真是太多了!会让新城玄修的呼吸更艰难不说,还会影响今后火箭的发射!”
张统领一副牙痛模样,他的防毒面具比其他人更重更厚,有导线在他右臂缠绕,还有电池似的装备插在他的防弹衣里。
他先看向院长,空气中的残魂在其面具滤口处发疯似的抓挠:“罗院长,您看这瘟鬼……”
罗兰峰抿了口温水:“张统领,我什么也看不见。”
张统领苦笑,思索良久后终于转身,自腰间抽出一张符纸,盖上公章,点燃后放在地上,半晌不见反应,便抬脚发狠跺了跺:
“阴差,阴差!见信如晤,有要事相商,不要辜负!”
阴差?!
周彪被这个词语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却见空气中很快出现一道裂隙,一张惨白的脸自这裂隙中湿漉漉的挤出。
和传说中相似,阴差头戴高帽,身着黑衣。
但再细看,阴差的高帽和黑衣竟在粼粼流动,好似深不见底的大江大河,内里有无数恶鬼在上下翻涌。
据说地府有奈河,有忘川,有黄泉。
难道阴差本身,便是这地府水系的一部分?
在阴差体内翻涌的恶鬼是真的极多,几乎要让奈河阻塞拥堵。
瞥见尘世的阳光,无数恶鬼想自阴差的黑衣高帽中冒头,却还有最后一层薄薄的水膜将他们封在河中。
只得接受永世沉溺与窒息之苦。
张统领朝他拱了拱手:“又要麻烦啦,您看这瘟鬼……再帮一帮忙?”
阴差没说话,惨白的脸泛起一抹弧度,只是伸出手在身上捞了一下。
他的黑衣是奈河江水,可就像在即将干涸的河流刨坑,再努力也无法捞出多少河水,只能让手指缝里都沾满河沙一样。
阴差这一捞也没捞出多少冥河之水,反倒有无数恶鬼勾住他的手指,想借此跳回阳间来。
如狼似虎,张牙舞爪。
张统领防毒面具的镜片几乎能倒映出这无数恶鬼眼里的饥饿和渴望了。
可恶鬼终究没能突破冥河的封阻。
“汝可见,奈河已满,鬼魂泛滥,黄泉漫漫,地府无岸;多少人等着轮回,多少鬼待着审判?”阴差轻笑,把手指从其身体中抽了回来:
“人死了都要从这奈河上走一遭,好人乘船,恶鬼游水!这是天理所在,但奈河几乎拥塞,再无法容下更多恶鬼!你们执行处员工手册的第一页,不就写明了此事?”
张统领叹气:“我知道,我知道。”
阴差呼出一口水雾:
“上月我亦与你们阳间通气,说过今月的超度指标已然告竭,要你们面对多凶恶的鬼,都要少杀,慎杀!”
“所知为何,不就是地府真的一点多余的空间也无?若你们再送恶鬼下来,叫奈河决堤,冥船侧翻,便连好人的轮回路都要断绝!”
“汝还要我怎么帮你忙?”
张统领苦笑:“寻常恶鬼,我们大不了揍将一顿,打晕过去,收容好便是。但这瘟鬼……它光存在便会让灾病扩散蔓延,患者症状加剧,着实不能放着不管嘛。”
周彪愣愣,忽然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心头火热。
刚才那女孩说的“指标”,竟然是地府的超度指标?
地府连恶鬼都装不下了,所以阳间才有这么多残魂在飘荡?
还有这奈河,过奈河的方式,便是从好人坐船,恶鬼游泳。
这好人与恶鬼的界限,又该怎么界定?
只听。
阴差这回真是冷冷的笑了:
“办法,有啊!都知只要进了你们航天局正编,便能预定好死后过奈河的船票,占位轮回的名额,地府也永远给留着空座。”
“地府的空座耶!不是汝现最想要的?去劝劝你们航天局的老家伙,叫他们把名额和空座让予这瘟鬼,叫它一入地府便圆溜顺滑的被超度,不占空间,不就万事大吉了?”
张统领默然片刻:“说点可行的。”
“反正今月,新城地府不可能再装下旱妖和瘟鬼,说什么都没用,”阴差冷笑着别过了眼去:
“又或汝去隔壁城市再拆借些名额空位,反正我真是爱莫能助。”
每个城市都有独立的超度指标,若情况特殊,城市和城市间的指标是可以互相拆借的。
一时气氛凝固。
唯有那瘟鬼还富有无边的活力和热情,在欢快生长。
周彪也默然,原来“好人”和“恶鬼”的分别,居然也和生前职业有关。
……连身后事都能保障,航天局正编,当真含金量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