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梅花朵朵开（三）
梅朵坐在行李边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看见妈妈回来。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梅朵既着急又害怕。她热切地盼望早一点回到妈妈的身边，便忍不住站起身朝冬女原先离开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步又一步，她始终看不见妈妈的影子。她忽然看到对面有一个弯着腰的背影很像妈妈，便欣喜地跑了过去。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位打扫卫生的阿姨。梅朵不甘心，继续向前走，结果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了。梅朵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妈妈。”路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射过来，梅朵吓得不敢出声，便抽噎着随人流走出了车站。
街上的车辆像河水一般不断地流动。为了赶时间，路人趁着车流的空隙急速地往马路对面走去。梅朵刚一抬脚，有一辆黑色的轿车便向她冲了过来。梅朵吓得用双手捂住眼睛站在那里，车子“嘎”的一声在梅朵的身前停了下来。一名戴墨镜的司机从驾驶室里伸出脑袋骂道：“这么小的孩子就在马路上走，家里的人都死绝了吗？”梅朵慌慌张张地跑到马路的对面，她再也不敢过马路了，便往没车开动的地方走，最后走进一条小巷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巷子里的路灯亮了，照出梅朵孤零零的影子。梅朵越走越害怕，她看见路边有一个长条形的箱子竖在那里。箱子上面有一个盖子，侧面有一扇小门，小门用一个插销锁着。梅朵拉开插销，里面咕噜噜地滚出几袋垃圾。梅朵伸手刨出箱子里留下的垃圾，便缩起身子爬了进去。梅朵拉上门，由于里面没有插销，门总是半开半掩的。梅朵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便解下头发上的红发带，套住外面的插销往里一拉，门便被关上了。梅朵抽回发带重新系在头发上。箱子很小，仅能容梅朵坐下身子。箱子里残留着垃圾的气味，梅朵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出来。巷子里不时有脚步声传来，梅朵躲在里面不敢出声。梅朵感到又饿又渴，她触到兜里的两颗青梅，便拿出来放进嘴里嚼起来。又苦又涩的梅子稍稍缓解了梅朵的饥饿，不久，梅朵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梅朵被一阵咚咚的响声吵醒。梅朵听出那声音是从盖子上传来的，不由得吓得浑身发抖。梅朵屏住呼吸，忽然听见一声猫叫。梅朵想起一年前，爸爸从外地买来一只黑色的小猫咪。小猫咪时常会蹦到自己的怀里，有时候会钻到被窝里跟自己一起睡觉。小猫咪的身体暖融融的，身上的毛摸起来软绵绵、滑溜溜的。后来小猫咪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死了，梅朵一边哭一边把它埋在院子里。梅朵想，要是有一只小猫做伴就好了，便轻轻地推开箱盖，上面的那只小猫“喵”的叫了一声便跑走了。
梅朵想起了妈妈，便在箱子里轻轻地抽泣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箱子里终于透进一缕淡淡的白光，梅朵揉了揉眼睛，从箱子里爬了出来。巷子里静静的，梅朵感到又渴又饿，便一步一步地向巷子的另一头走去，一直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她看到对面有一个铺子里亮起一盏灯，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家包子铺，铺前一笼一笼的包子正冒着白汽。梅朵咽了一下口水，她明白那里的包子要用钱去买。她一摸衣兜，兜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想起过年的时候爸爸曾给过她一元压岁钱，那一元钱她用手帕包着放在箱子底下。她想，要是那钱带在身上就好了。梅朵失望地离开包子铺往街道上走去，忽然看到地上有个小圆点闪着白光。梅朵蹲下身子一看，竟然是一枚一分钱的硬币。梅朵喜出望外地拿着硬币往包子铺里走去，把钱递给站在蒸笼后面的胖阿姨。胖阿姨摇摇头说：“一分钱买不到包子啊。”然后把钱还给了梅朵。梅朵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泪水从眼眶里喷涌而下。阿姨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怎么大人都不管她啊。”说着掀起笼盖拿出一个包子递给梅朵。梅朵一接过包子就往嘴里塞，被包子噎得喘不过气来，难受得直翻白眼。阿姨倒了一碗豆浆给梅朵。梅朵喝下豆浆后，卡在喉咙里的包子终于咽了下去。梅朵要走的时候，胖阿姨又递给她一个包子。梅朵舍不得吃，便把包子放进裙兜里，然后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去，她想，妈妈或许就在前面什么地方等着她。梅朵走了一段路之后，只感到昏昏沉沉的，头重重的，好像戴着一个铁帽子一般，她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梅朵来到一座桥上，她看到桥下的榕树边停着一辆车，车斗上有一块绿色的篷布叠放在那里。梅朵想，躺在那块布上一定能睡得很舒服，便下了桥来到货车旁边，沿着车头的踏脚爬到车斗，掀起篷布钻了进去。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梅朵感到有点刺眼，便把篷布拉过来遮住脑袋。篷布虽然有点硬，但比坐在垃圾箱里舒服多了。不久，梅朵便呼呼地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梅朵感到自己躺在爸爸做的摇篮里，晃晃悠悠的，一颤一颤的。
梅朵被一阵尖厉的汽车喇叭声惊醒，她睁开眼睛坐起身子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上，车子如捣米筛似的颠簸着，呜呜地向前驶去，两边的树木呼呼地往后退。梅朵使劲抓住车斗边沿固定住自己，她明白随着车子的前进，自己将会离妈妈越来越远，但她又没办法让车子停下来。车子驶出城市，两边是望不到边的稻田，稻田里是绿绿的稻苗。车子驶进山里，陡峭的山崖和葱绿的树木迎面扑来。有时车子驶进山洞里，梅朵便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裹在黑夜里。车子终于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梅朵在篷布下透过车斗挡板的缝隙往外看，只见驾驶室里下来一个个子高大、满脸胡须的男人，脸颊上有一块斜着的刀疤，就像一条趴着的蚂蜡。梅朵感到这男人太可怕了，就像挂在家里门上的画像那样凶恶丑陋。
男人肩上挂着一条灰色的毛巾，光着上身、腆着大肚子向路边的一个棚子走去，梅朵想等男人走远了就下车逃走。只见男人俯下身子在棚子旁边的水龙头里洗了一把脸，然后面对着车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不一会儿，店里的一个大嫂端上一碗面，男人大口大口地吃着，梅朵似乎听到扑哧扑哧的响声。男人吃完面以后又点上一支烟，横叼在嘴里向车子走过来。梅朵一动不动地躲在车斗里。男人站在驾驶室旁边，吸完烟后便晃动着柱子一般粗大的脖子，脑袋便在空气里画了几个圆圈。然后，男人又上了驾驶室，车子又开动了，梅朵从篷布里探出脑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梅朵感到肚子饿了，便从兜里拿出早上阿姨送的包子吃了起来。吃完包子后不久她又睡着了。梅朵醒来的时候，天空已布满了星星。车子停下来了，司机站在路边哗啦啦地撒了一泡尿。梅朵依稀地看到路边是一片树林，林间有小鸟不时发出一声声怪叫。梅朵感到自己后脊梁骨阴森森的，像爬过一条蛇，她不由得抓起篷布裹紧身体。梅朵感到又渴又饿，她模模糊糊地看到路边有一根树枝探进车斗里，便伸手摘下几片叶子，像小山羊一般把树叶放进嘴里嚼着。树叶又苦又涩，梅朵皱起眉头强咽到肚子里。不一会儿，车子又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