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梅花朵朵开（四）
梅朵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天上的星星不见了，天边漏出了几缕白光。车子静静地停在一块空地上，开车的男人已经走了。梅朵掀开篷布从车斗上爬下来，模模糊糊地看到不远处有一排白色的房子。梅朵便沿着一条水泥路往那排房子走去。水泥路的旁边是一片田地，田里的青蛙“呱呱”地叫个不停。梅朵不停地走着，感觉那片房子就在眼前，却总有走不完的路。天空上的黑幕渐渐被灰白色吞噬殆尽，梅朵双腿发软，脚掌磨出了水泡，肚子也凑热闹般地叫了起来。梅朵想哭，两天的经历让她渐渐明白：哭泣不能唤来妈妈，也不能消除疲劳与饥饿，什么事情都要靠行动去解决。
阳光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金色，梅朵终于走近了那片房子。只见街道上的人们忙忙碌碌，他们有开车的，有骑车的，有走路的。梅朵看到一个穿裙子的姐姐吃完包子后，把塑料袋扔进一个垃圾桶里。梅朵赶忙上去掏出塑料袋，袋里尚有一些没喝完的豆浆，豆浆仍然保持着热度。梅朵喝着剩下的豆浆，感到又香又甜。
梅朵沿着街道的边上走着。街边是一排排商店，有卖衣服的，有卖锅碗的，有卖烟酒的。梅朵看到一家店里的柜台上摆着一个个玻璃罐，罐里盛满糖果和饼干。梅朵摸出兜里的一分硬币，她明白一分钱什么也买不了，她希望遇到一位像包子店阿姨那样的好心人。梅朵走进那家副食品店，拿出硬币递给柜台后面的阿姨，手指着罐里的饼干。阿姨摇摇头，嘴里嘀咕着，最后还是从玻璃罐里拿出一块饼干递给梅朵。梅朵把饼干放进嘴里，“咔嚓”一声咬下去，饼干很快就在口腔里消失了，随着满口的唾液流进肚子里。梅朵走出副食品店继续往前走，一个男孩从身后追了上来。男孩跟她年纪相仿，小平头，眼睛大大的，穿一件方格子短袖衬衫。男孩把一颗糖塞到梅朵的手心里。梅朵感激地看了男孩一眼，剥开糖放进嘴里，泪水从眼眶里不断地涌出来。
太阳越升越高。由于过了早餐时间，梅朵再也没有找到吃的东西。她看见路边有一个花坛，花坛上开着一簇簇红色的杜鹃花。梅朵想起在坞里的时候曾经吃过杜鹃花，又酸又甜。花坛里的杜鹃树没有山里的高大，但花朵却开得很繁密，花瓣上还带着露水。梅朵忍不住伸手摘下一朵杜鹃花，去掉花蕊放进嘴里嚼着，感觉比山上的更酸更甜。梅朵在花坛边的一块石板上坐下来，旁边不时有小孩走过。他们拉着妈妈的手，嘴里吃着东西，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一股诱人的香味钻进了梅朵的鼻子。梅朵抬起头，看见对面的饭店有人进进出出，便站起身向对面走去。梅朵知道自己没有钱，吃不了店里的东西，只好呆呆地站在店门外看着。她看到饭店里摆着一排排长条形的桌子，桌子后面坐满了顾客。顾客吃完了用手抹一下油油的嘴巴，付了钱便走了，桌子上留下了许多饭菜。梅朵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剩菜剩饭被一个高个子阿姨收走了。
一个穿白裙子的大姐在门边的一个位置上坐下来。大姐把一个黑色的小皮包放在桌子上，悠闲地靠在椅子上等着店里给她上菜上饭。不久，那个高个子阿姨端上一小碗米饭、一碗汤、一盘肉、一盘青菜——那盘黄澄澄的肉，是梅朵家里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能吃到的。大姐每吃一口饭，便舀一口汤倒进嘴里，嘴唇慢慢地嚅动着。至于那一小碟的肉，大姐几乎没有夹过。大姐刚吃了几口饭便停下筷子，拿起一张纸擦擦嘴巴，然后便站了起来往柜台里走去，那只皮包则落在桌子上。梅朵想，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皮包，然后跑进旁边的小巷里躲起来，大姐就找不到自己了。那包里一定有很多钱，有了钱自己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梅朵想起在家里的时候，有一次摘了邻居大婶家的一条黄瓜。妈妈发现了便叫她摊开手心，用竹片重重地打了一下。妈妈说：“人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不能偷人家的东西。”后来，妈妈又带着她把黄瓜还给邻居大婶。想到这里，梅朵便打消了拿走皮包的念头。此时，那个大姐急匆匆地赶过来，拿起皮包转身便走了。梅朵的目光又停在那盘肉上，她终于忍不住走进店里，伸手抓起碗里的一块肉。梅朵刚把手缩回来，那个高个子阿姨便拿起一把扫帚赶了过来，瞪大眼睛呵斥着：“走开！”梅朵急忙逃出饭馆，直跑到一个墙根下。梅朵正想把手里的肉往嘴里塞，忽然，一只又瘦又脏的手像蛇一般从背后伸过来，夺去梅朵快到嘴边的肉。梅朵转身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位头发乱成鸡窝模样的婆婆。婆婆瘦瘦的，脸和手都沾满泥巴，脚下穿着一双脏得发黑的红拖鞋，露出的脚趾黑黝黝的，像田里的泥鳅。婆婆拿起肉放进嘴里，嘴唇快速地嚅动着，嘴边的口水如丝线般挂下来，直挂到碎成棕榈叶般的衣服上。
梅朵愤怒地看着脏婆婆，委屈的泪水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脏婆婆吃完肉后，用手背擦擦嘴巴便离开了，梅朵鬼使神差般地跟了上去。两人拐进一条巷子里，直走到那家饭馆的后面。梅朵听到饭馆里面不停地传出“刺啦刺啦”的炒菜声和“砰砰啪啪”的盘碗相碰声，香辣味、葱蒜味不停地从里面飘出来。梅朵感觉自己的肚子里像水浪一般翻滚着，她看到那个赶她走的阿姨从门里出来，把剩菜剩饭倒进一个白色的桶里。阿姨走进店里以后，脏婆婆迅速跑了过去，蹲在桶边俯下身子，把头伸进桶里，双手捧起里面的东西吧唧吧唧地吃起来，梅朵感到脏婆婆就像一只正在喝水的乌鸦。脏婆婆吃饱了便撤到树底下，努努嘴示意梅朵过去。梅朵站在桶边俯下身子，一群苍蝇嗡嗡地从桶里飞了出来。梅朵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迅速地把手伸进桶里。桶里黏糊糊的，梅朵胡乱地捧起里面的东西塞进嘴里吞了下去。她说不出吃进去的东西是什么味道，有酸的、辣的、甜的，有硬的、软的、滑的。反复几次，梅朵便感到肚子胀鼓鼓的。
脏婆婆和梅朵吃饱了之后，便坐在饭店后面的那棵樟树底下的石板上休息。两人各自靠在树的一边，累了便呼呼地睡上一觉，渴了就到旁边的水龙头里灌几口。不知不觉到了傍晚，两人又掏了几把桶里的东西吞进肚子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梅朵跟着脏婆婆离开饭店，走过几条小巷，又经过一条田间小道，便来到一个桥洞里。洞里黑漆漆的，梅朵的脚触到了一床棉被，棉被底下垫着稻草。梅朵想，这就是脏婆婆的家吧。脏婆婆掀起被子把身子探进去，一股恶臭飘了出来，梅朵想吐。不久，脏婆婆便打起了呼噜。梅朵睡不着，她静静地坐在脏婆婆的身边，靠在用石头砌成的洞壁上。一只萤火虫飞进桥洞里，梅朵伸手轻轻抓住它捂在手里。萤火虫在手心里慢慢地爬动，梅朵感到痒痒的。萤火虫的光透过指缝漏了出来，一闪一闪的。
梅朵想起在坞里的时候，每到夏天的夜里，一家人便坐在院子里乘凉。有很多萤火虫会飞进院子里，像天上的星星在闪烁。梅朵和爸爸便一起捉萤火虫，捉住了便放进鸡蛋壳里，壳里发出通红的光，照出爸爸黝黑的脸……
梅朵带着甜蜜的微笑睡着了，那只萤火虫从她手心里爬出来，飞出了桥洞。
夜里，梅朵醒来，感到脸上、手臂上辣辣地疼，一群蚊子嗡嗡地在身边飞舞。梅朵把身子缩进棉被里，被子里的臭气实在太难闻了，梅朵只好用手捂住鼻子，捂一下又松开，探出脑袋透一口气。梅朵的脚触到了脏婆婆的大腿。脏婆婆嘴里嘟哝着，一脚蹬了过来把梅朵踢到被子外边。梅朵只好不停地挥舞着小手赶蚊子，等脏婆婆睡着了又轻轻地把身子缩进被窝里。
天亮了，梅朵跟着脏婆婆离开桥洞，来到了街上，看见有吃的就抓过来塞进嘴里，有喝的就往肚子里灌，累了就坐到树底下休息一会儿。天黑了，俩人又回到桥洞里过夜。就这样，梅朵跟着脏婆婆过了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