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兆
那只猫凭什么瞧不起她？
大乔气哄哄地转身就走。
区区一只流浪野猫，她劝它给自己找个好主子安逸生活，它就瞧不起她？那不屑的眼神，好像她自己是个奴才，还要拖着它去做奴才。啊！好气！大乔一身铮铮响的傲骨，如今却被不知从哪来的野猫鄙视。她怒火滔天，也顾不上被人看出痕迹拐弯就隐身，然后飞到高空，把灵识象撒网似地铺开，整个小区笼罩在下面。
她又看见了那只黑猫，带着她留在身上的妖气站在雨中仰头往上看。啊，好气！它身上都冒热气了它不知道吗？这要是被人看见觉得诡异怎么办？大乔索不想理它。
来福笨狗吐着舌头把脑袋从窗缝里挤出来，仰天一阵嗷嗷嗷，活象谁剥了它的皮似的找抽！
钟洋站在五栋二单元七零七的窗边，一双黑白分明的鬼眼隔空与她对接，带着一丝漠然……大乔眼神一凝，注意力从钟洋身上挪开，细细地探询地面。
她看见了自己的脚印。
小雨不停，地面又湿又滑。展开灵识后，肉眼看不见的一些东西现在毫无遮拦地呈现出来。她的脚印泛着银白色的灵光从马路对面一路延伸进入小区，在黑猫面前留下的脚印最清晰，因为她停留的时间最久。其他地方的脚印则随着时间流逝开始慢慢消逝。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脚印里蕴含有外泄的妖气。不……说不定不是泄，而是被勾出来的。在脚印以外的地方，整片土地地表下面浸着一层石油状粘腻的黑色。地下的黑膏以几乎被忽略的慢动作正慢慢挤兑她留在地上的脚印。乍一看，是妖气正在消失，但有了衬托物后才会察觉这是黑膏正悄悄聚拢，贪婪地吸摄她残留下来的妖气。
这地里埋着什么东西？
大乔毛骨悚然，同时感到不悦的情绪翻升起来。“班门弄斧！”她轻哼了一声。
那阵黑膏仿佛察觉到她的杀意，往她脚印靠拢的动作一顿，象深潜的鲸鱼般眨眼没了痕迹。没有了黑膏，湿地面光洁得发亮，银白色的脚印也不怎么显现了。大乔皱眉，断然不会放过这种无知的蠢物，她的灵识如剑般直刺地底，挖地三尺也没探到那团黑膏。奇了怪了，简直象人间蒸发似的不留一点痕迹。
灵识一动。大乔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那是出入口的地方，刚刚小黑猫还在那附近躲雨。如今那孩子不知道跑哪去了，却有两个男人正面对面地堵在那儿。无论是肉眼还是灵识都看不见那两个男人的身影，只能配合周边的标的物估摸这两人身高都超过一米七。他们身上散发灵光，一白一红。仿佛是强行内敛的强光，每一条丝线般的光线都刺得大乔眼睛生疼。她勉强打量这两个人。
一个背对大乔，身着白色休闲装，单手撑伞单手入兜，看背影是娴雅如静松，温婉如白莲。大乔想吐槽的是这是什么天？穿得这么白，不怕被溅一身泥吗？小心潇洒出门来，垢面回去哭。
另一个身穿枣红色冲锋衣，俗气的颜色硬是被有板有型的模特身材穿出国际范的味道。他正面面对大乔，烈眉鹰眼，挺鼻厚唇，国字脸上透出一股粗犷奔放的气息，整个人象团火似的一着就燃。他和白衣男对了几句话，然后抬头往大乔的方向看过来。
大乔如同被重击般，心脏卟嗵一响，险险从空中坠下。竟然是个不知名的大妖，一眼扫视就让来不及收回灵识的大乔差点神魂受损。幸亏他只望了一眼，下一秒掉头就走。只留下那个白衣男子还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的背影。
大妖就是大妖，走得悠闲，看着脚速凝滞缓慢，但缩地为寸，眨眼间已经翻过了一座山头，人在远处了。
这时白衣男子侧首昂头，露出半边温润如玉般的面孔。
大乔更加吃惊，白衣人竟然是她现在的主子——夔地之主广覆天尊！她不敢怠慢，匆忙降身，紧赶慢赶地跑到白衣男身后，深深弯腰躹躬。“天尊。”
“在外面叫我广覆就行了。”广覆天尊天生一副多情的面孔，眉目舒缓，随时都是一张微微带笑的脸，让人看着就仿佛是迎面扑来一阵透花香的春风，心情大好。他的声音更是拂照人心。谁能想到就这样一个象画里走出来的人，却逼着符家爸妈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交出来，丢进妖魔乱舞的大染缸里做夜行者？
大乔可不敢对他露出一丁点怨恨。
广覆天尊证道已过千年，前面没证道的岁月更是没法数。即使是在广褒无垠的灵世界，他也是排在前排可以顺数的大佬。不过年代久远，几乎没有人知道证道之前他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众人对他的印象，永远停留在他光芒万丈从天而降的那一刻。所以十年前他一再胁迫一个小小的虎妖世家，让他们必须拿个人出来做夜行者时，大家都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以为又有一个强者将横空出世。是符大乔用自己的天然呆自然萌打消了各方人士的疑虑。也是符大乔花木兰代父从军自愿入伍后，广覆天尊消停下来，屁都不放一个，好像他从不认识符家也从未做过强召人入伍的事。前仇恩怨就此了结，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拿得起！放得下！
大乔想起刚刚盘旋于地下的黑膏，未必是被她吓怕的，更有可能是因为广覆天尊亲临，所以才远遁而去。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原地盘旋着找它，自然找不到。
广覆天尊和和气气地站在大乔面前，一点架子也没有。旁边有几个路人经过，无论男女老少，先是被他一身骚气的白色给镇住了，视线再一瞟，注意到他的长相，顿时回头率百分之过千，几个人路过就有几个人撞在前面的围墙或是路灯杆子上。
广覆天尊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完全没有想挪地方的意愿。
大佬不动，大乔更不敢动。只能象绿叶衬红花、小草托大树似地在一旁陪站。几个人见过广覆天尊，就有几个人的视线扫过大乔的脸。其实她长得也挺不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更不可能和其他孔糊成一坨，但路过的人全都啧了一声，视线就这么掠过去了。有了大佬做比较物，谁还耐烦看路边乱开的迎春花？这是同一天里，大乔所遭受的第二轮鄙视。第一轮只是一只流浪猫，但给她心灵造成了一万点法术伤害。第二轮是一群人，给她的心灵与肉体都造成了无法估量的物法双伤害。她恨不能自刎以谢天下，重新投个美人胎。
大佬开口，说的都是人话，不过凡人不可能听懂。“听说你管辖的区域里出了事故，我来看看。”
大乔刚把腰弯下去，正要回话，只听大佬说：“站直了和我说话。”大乔一激灵，脑袋就昂起来，看见一张极美丽的笑脸，眩花了她的眼睛。有这么开心吗？大佬温温柔柔超亲昵地道：“我和你又不是外人。”
大乔：“……”大佬，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万一我赖上你了呢？饭管饱吗？这一刻她脑中划过黑猫鄙视的眼神。得，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了。
广覆天尊只差没伸手扶一把大乔。他确实有这个意向，但大乔象受了惊似地往后退开半步，导致这个意向才刚刚萌芽，还未破土就悄悄湮灭于无形之中。广覆天尊一手撑伞，另一只手则兜在裤口袋里。
大乔只记得大佬过来是因为他关注丢魂案，现在脑子里自动运转，将这些天搜集到的情报汇总有条有理地倒出来。她可以在别人面前把话说得语无伦次，但是在广覆天尊面前却丁点不敢放肆。广覆天尊微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把她竹筒倒豆子的话听进去了多少。哪怕大乔神神叨叨地把报告都做完了，他还保持着一脸蒙娜丽莎似的微笑望着大乔。
大乔心里发毛。她和广覆天尊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象现在这样“亲密接触”还是头一遭。可是她也看出来广覆天尊看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象是透过她的身影看穿背后不知消逝了多少年的时光。她忐忑不安地等待可能是提前到来的判决——如果广覆天尊不相信她的话，无需鬼族出面，他现在一根手指就可以碾碎了她，到时候连渣都不剩。
广覆天尊满脸宠溺的笑容，充满回忆地开口：“你这孩子……也是不着调的主啊。”
大乔满头雾水：这是夸奖还是贬损？为什么大佬可以笑得如沐春风却说出这种话？谁不着调？现在有谁来告诉我到底是谁不着调？
广覆问：“现在还是频繁做噩梦吗？”
大乔连忙躬身回答：“没有。都过了好几年，现在只是偶尔发梦。醒来出一身汗就没事了。”事实上，她现在一觉醒来常常不记得梦里的场景，连噩梦根源的影响也淡化到差不多的程度，再也没有最初那种让她痛不欲生寻死觅活的劲头。
痛得麻木了，那就叫不痛了。
广覆天尊满意地点点头。他今天难得出了一趟门，人总算见到了，他很开心。他很想拍拍大乔的头，但想想女孩子都介意自己的发型，便转而想拍拍她的肩，又怕心情澎湃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把人给拍得入地三寸。种种心思纠成一团，最后他只是兜在口袋里的手，手指勾了勾，没有挪出一丝一毫。
“大乔，”广覆天尊唤了她一声，随后久久不语，仿佛独自在回味这个名字的韵律感。他看着她的目光朦朦胧胧象浮了一层水似地荡漾。“鬼招鬼，皆为妄心动。”他金口玉言，大乔根本听不懂。“这事和你前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