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隐徵
被来福一闹，大乔没心情再问话了，就此揭过。她气势汹汹地来，又焉了吧叽的回去。一晚没睡好，第二天起来眼下还泛着一层淡淡青色。
马路对面蹲着一只黑猫，看见大乔出现在咖啡屋窗前，黑猫的金瞳眯成一条直线望过来。大乔愣住。豹纹猫同时窜上窗台，目光炯炯地望向黑猫。两猫隔街相望，眼神都不怎么友好。
大乔不免惴惴不安：如果黑猫也不请自来，她是该敞开门欢迎？还是送猫出去？
没等大乔作出反应，那只被牛毛细雨淋得湿漉漉的黑猫一甩头，翘着尾巴消失在四号坪小区里。
大乔：“……”内心：我真是瞎操心！
这段插曲如同过水涟漪，转眼即没。
丁老下午又来了解调查进展。他呷了一口热茶，慢腾腾地说：“灵界大佬正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大乔。妖族当然不会接这个烂摊子——鬼差弄丢生魂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凭什么只指摘我们？不过鬼族有一点没说错，这小区若不是潜伏有内鬼，还真不可能带走六条生魂……现在双方争执的关键是内鬼到底属哪家？妖族？还是鬼族？”
妖族就是大乔，鬼族就是钟洋。四号坪小坪也就这两人能拿得出手。
大乔惭愧地垂下头。“对不起，丁老。都怪我没用，到现在还没找到犯人。”既不能洗脱自己的污点，也不能力证钟洋的清白。
丁老倒是百分百地相信大乔的为人。他安慰说：“仔细点，总能查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却绝口不提丢失的六条生魂现在该在哪。他们都知道六条生魂这么久没出现，应该是没了。肯定被人当零食给啃光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凶手找出来。
中古时期，两界中出了一个极可怕的魔族，自称“魔祖”。魔祖擅长食魂啖肉，他把噬魂这种技能发挥到了极致，再大的妖鬼仙魔落到他手里都是不需要加工就可以食用的食物。他从天上一直啃到地下，人人闻之色变。幸而苍天有限，哪怕是“魔祖”也逃不脱生死轮回的道法限制。宛如天边一颗最亮的星星，刚刚才寒光一闪，转眼便拖着长长的尾巴坠下来。
谁都不想世间再出现一个“魔祖”。
尤其是现在太平盛世，大佬们安于现状，警醒忧患。他们既要防着下面突然窜起来一个新星抢地位抢权力抢资源，又要监督彼此相互制衡。现在突然听说某个旮旯弯里出了六条生魂丢失的事故，不免互相揣测。哪怕十个大佬里有一个想息事宁人就此揭过，还有九个大佬不依不饶。
丁老呵呵一笑，安抚大乔说：“继续找找。哎，我可不是让你慢慢找啊。这周要是再找不出来，鬼族就要派人来搜魂问魄了。到时候，丢脸的可不是只有你。夔地里五个夜行者，还有四号坪小区里数千条生魂都要被鬼族搜魂问魄！这件事，广覆天尊已经被迫答应了。”
大乔浑身一颤。
搜魂问魄——这是鬼族独特的神通。从拷问对象体内直接抽出魂魄来，魂魄从强迫离体的时候开始就要忍受难以形容的巨大痛楚。鬼族没有得到答案自然不会罢休，而且他们能不能把抽出来的魂魄再塞回去也很难说。
“这不是把整个四号坪小区都给鬼族献祭吗？”大乔愤怒道。
丁老神色淡淡地提醒她：“还有我们。”
大乔一阵哑然，身体止不住地颤栗起来。因为她的无能，竟然要逼迫这么多生灵代她受过。这种罪债即使让她转世投胎一百次也赎不完。大乔暗暗咬牙。
“放心，丁老。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出去，也决不让鬼族拿我们开刀！”
丁老眼中闪过一道奇异之光。“好！”他替大乔喝彩，“老朽和其他三位夜行者的身家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还有四号坪里三千多个生灵。大乔默默加了一句。
“夜行者”虽然打着灵界执法者的名号行事，实际上是由妖族主持。而灵界除了万物皆可演化的妖族外，还有经历死亡才凝集成的鬼族和仙魔两族，最后是超脱于四族之上的上古神兽一族。
四号坪小区的丢魂事件已经挑起了妖、鬼两大种族的争执。整个小区也将沦为两族争夺的第一战线。
她强迫自己冷静，细细回忆这段时间里收集到的线索。她说：“小区里只有两个完全开了灵识。一个是钟洋，另一个是来福。来福现在刚凝成法真身，既不会说话也不能化为人形，不具备偷魂的智商。而嫌疑最大的半鬼修钟洋，被我两次被问话都承认六魂之中有一个小偷是他从七楼丢下去才摔死的。他当时害死了人，心慌意乱，所以没有注意小偷的魂魄溜去哪了。我能感觉到他没有说谎。至于剩下五魂……还没来得及问……”也就是说，这一段时间她一心一意追踪那个小偷跳楼的事件，其他五魂反而摆在次要的位置。
她担心丁老会对此质疑，连忙补充道：“我觉得只要查出小偷魂的去向，其他五魂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丁老不置不可否地点点头，轻轻叩着桌面陷入沉吟。
“钟洋不能撒谎。”丁老抬头慈眉善目地望着大乔呵呵笑道：“不过他也有可能没把话说完整。”
大乔愣了愣。她没往这方面考虑。人死了就死了，还有什么后续？
“呵呵，这和你问话的方式有关。”丁老意义不明地提点她。
大乔一时没听懂。问话的方式不对？该怎么问？坐着问？躺着问？
丁老随即起身。
大乔吃了一惊，跟他一起走到门口。“丁老，您这就走？”
老人家怎么如此淡定？再找不出偷魂的主凶，他也会受到牵连，连身家性命都不保啊！
丁老手搭在门把上，迟疑了一会，告诉大乔说：“你有空再去小区四周转转，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丁老知道些什么吗？”
丁老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呵呵，年轻人。越是紧急越要学着冷静。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难道要老朽次次都扶着你走路吗？”
大乔臊得满脸通红，心里则暗想丁老的心也太宽了。难道他一点也不担心被鬼族抽魂问魄吗？送走丁老，她立刻就横过马路进入四号坪小区。阴雨连绵浸润，把路上行人淋得象浇蔫的盆栽般没什么精神。大乔一边走一边放出灵识。灵识象伸长的丝线般往四面八方探索，很快就构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网里有无数小物如同惊蛰般起起伏伏。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钟洋和来福则在网丝末端与她的主灵识相互呼应。大乔示意这两个家伙稍安勿躁，然后把灵识分成更细的纤丝密密麻麻散开。
终于，灵识末梢探寻到一小团乳白色的意识。这团不大的灵识比前面惊蛰般的小物又多了一些清明之色。感受到大乔的探寻，它仿佛象个调皮的小精灵，在大乔的灵识网中微微一弹。大乔不动声色，拐了个方向循着那团小灵识而去。
她很快就找到了源头——屋檐下有一团很不起眼的“煤球”。“煤球”抬头，一双金瞳猫眼死死盯着大乔——竟然是从昨晚开始就十分有眼缘的金瞳黑猫。
黑猫趴在一张被人遗弃的小铁架上，身体紧紧缩成一团。随着呼吸频率，猫的肩胛、胸椎和肋骨骨节在毛皮下起伏。当大乔抬手探向它的额头时，它不闪也不躲，而是把金瞳眯成竖线，狡猾地凝视着她。
大乔犹豫了一下，才借由轻抚将一缕灵识探入它的灵府。
两界生物体态上千秋万别，但魂体结构却差不多。两眉间的灵府存放灵识，肚腹间的丹田存放元丹；心肺之间蕴含元气周转全身。直接侵入对方灵府纠缠灵识与搜魂一样，一不小心就会给对方造成伤害，是过去夺舍噬魂的不二技巧。除非对方同意，最好不要这样做，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如果被探询者有意反抗，很可能针对侵入的灵识进行反攻，到时候便是一场噬魂与反噬魂的大战。
大乔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冒失，她不过是欺负黑猫刚萌生一点灵识，懵懂无知不懂反击罢了。可是碰触后才知道这小家伙多可怜——不知淋了多久的冷雨，小家伙在她手下直打冷颤。金瞳玄猫冷冰冰地盯着大乔，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傻子。
都说金瞳玄猫不同于普通的猫。大乔算是见识了：这一身傲气，生于猫而胜过猫，连人都自愧不如，更别提妖了。
相逢既是有缘。大乔想了想，小心翼翼将它揽入怀中。黑猫冷笑般盯着她。等大乔催动妖力流入猫体，黑猫怔住，甩尾巴的动作也停下来。
大乔三下五除二替它烘干身体，还留了点暖融融的妖力护住它。不到第二天早上这点妖力不会消散，足够让它安安稳稳待到明天早上。不再发抖的黑猫困惑地看向大乔。哼，算这小东西识相。大乔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猫脑袋，然后把它放在干燥的地面上。“下雨天不要到处乱跑，冻感冒了苦的是自己。”
黑猫冲她“喵——”的叫了一声，超委屈的，好想在说：谁愿意在风雨中奔波？
大乔吃了一惊。“哇，原来你会叫？”还叫得这么嗲。大乔心酥了一半。她忍不住劝道：“象你这样通灵性的小猫，不如找个好人家去做家猫。家猫会过得比较舒服。”
黑猫眼睛垂下去，用鼻孔发出一个超不屑的气音。
大乔内心：Excuse me？我听错了？
再度抬起来的金瞳里闪过一丝不屑的光芒。
这年头，猫比妖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