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葬人岗 枫桂亭
中国有句话“死者为大”,又有“养生送死”、“慎终追远”的圣贤教诲,再加之法律束约,使得历代中国人对丧葬之事从不敢疏忽。
然而到了唐朝,玄奘取回印度真经,太宗高宗联袂致敬,写下了流传至今的《大唐三藏圣教序》,武则天以弥勒佛降世而御天下,上行下效,佛法大倡。佛色空一切,漠视人伦,以皮囊为累,视死为解脱,于是就有了火葬、野葬。
火葬却也不易,不费膏油便得费柴薪,高僧大德还可以烧出舍利子来,是个有利可图的买卖的。可也有装神弄鬼了一世的高僧大德担心烧不出舍利子来,败了一世英名,于是效仿佛祖割肉喂鹰,两腿那么一蹬,就抬了往城外扔。
一鲸落万物生,虫翻鼠咬,于是野狗饱吃唐僧肉是唐人的现实生活。和尚摸得,我摸不得?高僧大德扔的,信徒们更加扔得。再加之祆教、摩尼教也提倡抛尸于野,于是“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也成了日常场景。
狗和乌鸦这种东西既啃咬过了人尸,便不再怕人类,有时贡献不及时它们就自己来,或者刨吃人尸,或者袭击路人。
这些资料杜宗文以前读到过,现在却眼前的事了,望着前面那处带黑带红的小山岗他不由地站住了脚,风中有了一股恶心黏鼻的臭味,大概是尸体腐烂的气味,他也感觉岗上有狗已经看见了他。
“老大,你怕了?”刘一问道,他的棍子已经犁在了地上。
杜宗文道:“你不怕?”刘一道:“我没肉,跑得快!”杜宗文笑了一下,又突然想到一点,这小子是不是坑自己?害自己?假如王去荣的马仔对他威逼利诱,让他将自己引到这里,借狗杀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和他虽有眼缘,毕竟还说不上多少情谊!
“至尊宝,那黑袍人果然来了这里?”
刘一用棍子拍打地面道:“他买了纸马,往南城走,不来这里往哪里的?”看着不像说谎,杜宗文拍他肩头道:“你可别诈我,小弟诈老大,老大就割你弟弟!”刘一生气了,瞪目嚷道:“飞熊宗,我诈你做什?我也没弟弟!”
杜宗文道了歉,如果是诈自己也认了,就像程摇金所说的“人憨人傻就活该吃骗”。
向前走了百十来步,狗便群吠了起来,两人不由地又停了脚,正不知进退之际,便听到左近有琵琶声传来,听着很悲沉。在葬人岗左近,却绝对不是葬人岗上。
“至尊宝,这声音哪来的?”
“枫桂亭,来!”
刘一恍然大悟,连跑边招手道:“那黑袍客马上有琵琶,一定是去了枫桂亭!”杜宗文跟着跑,这就是了,葬人岗与能文能武的严大叔实在不相称,枫桂亭这名多好!
跑了不多会,便望见了亭子,就葬人岗旁边,相对相望,也是一片红黑相间,红的大概是枫,黑的是桂。亭子外面系着匹白马,鬃尾乱扯,一身黑袍的严武就在亭中,琵琶声愈发悲切了。亭子外应该有水,有些水声。
“老大,你识得他?”
杜宗文点头:“这里风寒,你先回城,找馆驿中的张千要衣物,老大赏你的。”刘一道:“真的?”杜宗文道:“要是诈你,你割我弟弟!”刘一道:“割我?”踢了过来。
“可别厮打,你打他不过的!”
“打毛线,他是我阿叔。”
刘一听不懂前面那话,也没有再问,撒丫子跑了。
杜宗文将长棍撇了,缓步走了过去。离得还远,白马便嘶叫起来。亭中人没答,拨弄琵琶如故。白马回顾又叫了三声,便也不再理会,依旧低了头吃它的草。大概因近着葬人岗,这地显很格外的萧索荒凉,不见行人,荒草丛生,马腿都吃掩了。
到了亭外,杜宗文也不敢吱声,拿出一个子侄辈应有的礼节,垂首立在那里。也不知是琵琶弹得好,还是环境渲染所至,他的心中很快就有了一种悲伤,他想起了穿越前的一些伤心事,更想起了地界祠的柏林雨夜,想起了程摇金,渐渐地,自己似乎是死了,死在了那个柏林里,作为一个被害杀的亡魂,他心中有说不出的委曲和怨恨。
“啪!”弦断了。
杜宗文也从乐声所营造的幻境中挣了出来,稍怔之后,他上前拜道:“侄儿宗文拜见阿叔!”很奇怪的,他心里一点没有别扭便拜下了。
严武曲一腿,抱着断了弦的琵琶倚坐在亭子栏杆上,眼睛看着断弦,好一会才冷腔冷调的问道:“不是膝腿伤了,如何又能拜了?”杜宗文倒没想有此问,稍一怔,很快就道:“侄儿本无伤,只是不欲拜那县令!”
“那为何拜我?”
这话难答,若说是礼,那依礼也得拜县令;若说情,礼正是依情所制。杜宗文心中飞速转了几个大圈,说道:“敬爱阿叔也!”
严武笑出声来,又道:“在驿中可没见着你的敬爱!”杜宗文心中咯噔一下,似一脚踩空了楼梯,噔噔噔的往下滚,莫非杜大公子之前见过他?
“侄儿本月中旬曾患惊风之症,人事多忘,一时识不得阿叔,无礼之处还望阿叔恕罪!”
“却是如此!”
严武转了身,搁了琵琶在石桌上,扶起了杜宗文,道:“大郎,别说你识不得阿叔,便是阿叔也识不得你,那王去荣可是京兆有数的人物,你如何敢犯他的!”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
“你以前可不这样,见着阿叔头也不敢抬!”
杜宗文道:“我娘也说我病好性情大变,眨眼就长成人了!”严武点头,感慨万千的连说两声“病得好”,转身便拍着栏杆道:“不病不成,不死不生。病得好,也死得好!”
杜宗文便有些听不懂了,问道:“阿叔在这里追悼何人?”严武缓声道:“故人。”杜宗文看着那断了弦的琵琶,小心问道:“可是红颜知己?”
“啪!”
严武猛击栏杆一掌,转身呵道:“胡说什的!”目光冰冷,似又变了个人。杜宗文感觉自己是猜中了,道:“侄儿听琵琶声便想起一个红颜来。”
“什!”严武面目愈发冷峻了。
杜宗文要解释,白马却嘶鸣起来,转身看时,却见一伙人正向亭子围拢过来,大概有二十来人,拿着刀枪棍棒,看来不是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