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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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伙伴

杜宗文提着药回到馆驿时,天已经黑了,大厅里上了灯,放出暖意,旅客三三两两各聚一席,低语轻笑,稀落却不廖落。楼上的客房里有丝竹之声传出,更衬出许多意境来。

杜宗文在阶上跺尽了泥,回头再看大门口时,那盯了他一路的汉子这时已经去了,那几个小花子却还在那里徘着,见他转身便嚷道:“将饼来!交饼来!”杂役便在旁边问道:“公子应这厮们饼了?”

杜宗文摇头道:“也是没法,见我便撵,嘴里胡言乱语!劳阿兄且去将几张来,这里有钱的!”话音未落,花子们便又开始喊了:“猪秀才赶猪车,侍奉昆仑喊亲爷!”杂役笑着去了。

唐朝的饼类繁多,最具时代特色当属“胡饼”。据胡湿教授考证,胡饼源自西域,胡人所食,故谓之胡饼,它的后身就是新疆的馕,欧罗巴的比萨。

而据杜宗文的教授说“胡饼”就是芝麻饼,芝麻古称胡麻,所谓“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底不归”。源远流长,不始于唐。又名巨胜,古以为上品仙药。唐尊老子为始祖,历代君主好道,慕长生,遂以成风。

饮食最能反应民族性格,或者民族的区别在饮食上表现得特别明显,洋人的饼今人吃不惯,胡人的饼古人怕也吃不惯。

还真是这样的,胡饼就是芝麻饼,和现今的一毛一样!不多会,杂役就将饼拿过来了,热的,香得很。递脱了手,便抱着手站在阶上看,这人和今人也是一毛一样,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贪小利易自得,喜欢看热闹。

“别抢!人人都有!”

杜宗文吩咐了话,那厮们便啃着饼走了,嘴里的词也变了:“怪秀才赶猪车,为医昆仑把药赊!”回转过来,那杂役便狗笑道:“买的好词,买的好词!”杜宗文点头,舆论需要引导,这话一点不错!

带了几张饼回房,磨勒的眼睛又睁着,看着杜宗文提着一纸袋沉甸甸的物什,也没有问,做奴的便应当如此。杜宗文也没有说,这事他一人就可以解决了!

“你自小习格斗,格斗术可有名目?”

一个盘坐在床榻上,一个坐毡席上,吃着饼便聊了起来。

“巴马克。”磨勒淡淡地说道。

杜宗文对此很感兴趣,叫他详细说说。

磨勒道:“巴马克是我们所有奴隶的主人,我们学习骑马、射箭、击剑、弯刀、摔跤,所有这些他教我们的技能便叫巴马克。”似乎就说完了。

“要义是什?”

“敢死。”

磨勒一顿,又继续说道:“昨晚我应该战死,却逃了,违背誓言,抛弃辛恩,滚鞍下马,辛恩是好马,它将蹄子踏很响,让贼以为我还在它背上,我不如它勇敢,更不如它忠诚。”说得眼光都黯淡了。

杜宗文道:“辛恩是好的,你也是好的,不同的是它是马,你是人。”磨勒打断道:“公子,我是奴,没有人尊贵。”

杜宗文道:“大食人认为你是奴,安国人认为你是奴,你的主人也认为你是奴,可摩邻人会认为你是人,你在摩邻的爷娘会认为你是人,我也会认为你是人。”磨勒抬了眼,一脸不可思议,他还以为这人对他好不过是与痛惜牛马相似,自己可比牛马值钱。

杜宗文起身走过去道:“这是我的心腹之语,我想成就一番功名,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若是我死了,我不希望他死,我希望他好好活着,寻着机会再给我报仇。若是我没死,成了万人敬仰的大英雄,我希望你能回到摩邻,寻着亲人,守卫摩邻人的孩儿,击败一切敢来劫掠的人,成为摩邻人的英雄!”

磨勒震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他做梦也不敢想像的事,事实上他对摩邻只剩下了模糊的残影,梦中归去也寻不路,看不清爷娘的脸,他梦见最多的是大食,是巴马克,是他手中的皮鞭,是蝎子坑,是毒蛇窝,是给狮子撕成碎块吞食的伙伴,是鲜红的血,是铺天盖地的黄沙。

他不想回到大食,他没想回到摩邻,他怎么敢想?

磨勒全身颤抖,跌下榻来,他泪流满脸,呼吸急促,表情痛苦,似乎在经受莫大折磨。

杜宗文一时慌了手脚,以为他是什么旧病复发,又是拍又是抚,又是递水又是呼汤,闹了好一阵,人却安静下来。

“可能说话了?以前可发作过?”

磨勒呆滞了一会,就挣扎着扑下床来,捧住杜宗文沾满泥渍粪污的鞋子便舔,挣也挣不开。舔过了左脚又舔右脚,末了才放开手,以头伏地道:“自今日起,公子便是磨勒主人,但有指顾,从如狗马,主死奴死,主死奴死,若有背弃,永沉火狱!”

杜宗文看着自己两只给舔的干干净净的鞋子,听着这话,心里是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他甚至想拒绝,因为这种行为让他觉得别扭,浑身不自在,自己成什么人了?

放开那个女孩,让我来?

可他不说话,脚下那人便一直趴着不动。最后他只得扶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我与你几句话,你记住了!”

磨勒身子又扑在了地上:“奴听着!”杜宗文再次将他扶起:“我不喜欢人跪,尤其不喜欢你跪。这是第一句。第二句,你可以在心里认为是我的奴,也可以在众人面前说是我的奴,但是我希望你能表现得像一个伙伴、朋友,有屁就放,有话就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磨勒非常坚定的点了头。

杜宗文使他坐了,自己退到毡席上坐下,继续吃他凉透了胡饼:“作为一个伙伴,你应该问问我今天在这张案子上写了什,出去又做了什,这袋子里装的又是什!”

磨勒露了笑,却没问。

“哎,问来!”

“公子在案上写了什字?”

杜宗文嚼着饼道:“我没听见,再问。”磨勒再问。杜宗文又道:“我不想说,再问。”磨勒再问。杜宗文扭头道:“写了什?不告诉你!”大笑,磨勒也笑。

写了什,做了什,装了什,还是不说的好,隔墙有耳,漏了天机,事情就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