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尘埃落定
没有人想得到朱长老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包括老方丈在内。
自从见到老方丈后，朱长老从前的镇定自若便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肉眼可见的紧张，混杂着委屈和激动。
他纠结着措辞，甚至因为这股情绪，说话都开始吞字。
“师父，五十二年了。我该回去看看了。看看——反正看看吧。我还没真正踏上过摩罗国的土地过。”
“我回去，干我该干的事情。留在千妖郡中，终归，终归不是什么办法。只是饱受人家的冷眼。”
“五十二年的冷眼！”他近乎有些歇斯底里。这几个字像是喊出来的。
“我对真清派，不一直是个外来人么？”
“无论我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最后，最后仍是个摩罗国人。”
“无家可归。无国可忠。远离双亲。真是可谓把忠孝礼义全都背弃了。”
朱长老抬头瞧了眼满脸慈悲、沉默不语的老方丈，顿时间又有些手足无措。
“师父，五十二年，还是得不到你们的信任吗？”
“我，我，我可只能做到这些了。”
老方丈只是轻轻地摇头。
“我只是在想，你这一辈子，算是被你师父害得惨了，就是回了摩罗国，你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师父是对不住你。”
他轻轻拍了一下朱清明的脑袋。
“你走吧。圣人的道，你比大部分人都明白得更多了。至于门中的箓，你愿意，便给你留着；你不愿，也不强求。”
朱长老居然也流下两滴硕大的泪来。
“我此生已是真清的人，就是回了摩罗，也不会变化。”
说完，他不顾老方丈的反对，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王和目送着他一瘸一拐地下山，壮硕的身影居然显得有些孤单。
等朱长老下山了，他说道：
“老前辈，你要金丹派的功法吗？没准能给你多加几年寿元。”
老方丈摇摇头。
“我已然是个二百多的老头子了，路已经快走到了尽头。仙祖焚了长春真人的内丹法，自然有他的道理在。符道，丹道，哪样不能通天？都看各人的造化而已，何必营营？”
“《真清无上经》说，天仙寿有九等，多在八千年上；地仙寿五千年，尸解仙寿三千六百年，鬼仙寿一千八百年，人仙寿八百年。”
“这所谓人仙，也就是常说的修成内丹的人而已，算不上是真正的仙人。”
“我金丹未就，所以连人仙都算不上，勉强靠着七十二符阵跨过了第二个百年大关口，多了几十年寿元而已。至于修为，也还是卡在二十九重天。”
“缺了一样关键的东西啊。”
老方丈看着王和徐徐叹气。
“道炁。”
听了这个词儿，王和心中一惊，只能装傻充愣。
老方丈连他身上的道炁都看出来了？
要是要王和用这个做交换，他可就为难了。
金丹心法还可以给，至于道炁——这就有些难办了。
按照占天司主司说的，这道炁已经连着王和本源的精气神，强行剥夺，难免死伤。
陈不剑其实在序里面就把道炁的运用说得很明白了，只是王和当时以为那段话是谈玄论道的空话，所以没当回事。
炁之为术，入眼茫茫；近妖则为妖气，近人则为真气，近草木则为生气，近洞天则为灵气……近圣人则为仙气，近圣人之言，则为仙器也。
这些字儿总结下来，就是说，人间万象，无一不是由炁而来；但是炁的形态不同，所以功效不同。
最为关键的是，成仙也需要炼化道炁，炼仙器也需要炼化道炁，证仙道也需要炼化道炁。
这也是金丹心法的由来，其中封存了一份近乎于原始的道炁，这也正是为什么妖人塔下，那些见过陈不剑的妖怪能认出王和身上的气息来。
按照主司的说法，只有等王和起炉采药之后，才能真正利用陈不剑给的那点道炁。
到时候，心法的气息也就和承影剑和无字旨一样，会变得隐秘起来，不再让王和的伪装显得掩耳盗铃。
虽然陈不剑表面上说，不在乎卜天子能不能修行成功，但是居然给每一位卜天子都留下了一条登天的捷径，实在是很难让人理解他真正想要做些什么。
主司说，若王和真的修成金丹，养就元婴，彼时自然知晓，现在却是为时过早了。
老方丈像是看透了王和的心思，笑道：“有主的道炁，对我也没有益处。我提及这个，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
“你能唤来这样的雷阵，天赋远迈门中任何一人，未来修为必然不止于老夫这样的庸才。”
王和心道，那可大半都是天子符的功劳。
不过，这也正应了符箓的攻杀之道。
他刚想谦虚两句，却见到老方丈疲惫地摆摆手。
“不同道长，你回去休息吧。改日，我们好好谈谈。”
“吕太常，冯清回，你们留着，和我多聊聊。”
王和于是敬重地施了个礼，也转身告退。
等到了山下，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阴云仍旧连着天，清风吹拂。
观中弟子正兴奋地攀谈着昨夜的遭际；几位浑身浴血的执事长老，此时在观中走着，轻点门中弟子的安危。
没有几人注意到悄然下山的王和。
他也正乐得如此，穿过熙攘的人流，疲惫不堪地回到了俗务堂。
这一晚他听了这样一番那样一番的道理，雷帅阵又把他的真气给耗尽，如今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进了大门，王和还以为俗务堂里进土匪了。
只见到院子里，月饼零零散散地丢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随风飘散，挂到了树上，草上，墙上。
王和疑惑地走上前，看到那石桌上也摆了一张纸，随手拿起一看，心中一惊。
这不是花如梦和他进策的地图？
这时，俗务堂的门突然打开，花如梦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不同长老？我好像不小心睡过去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看到花姑娘安然无恙，王和松了口气。
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耸耸肩。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