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老方丈
雷海以王和难以掌控的力度蔓延着，劈里啪啦，在三十四只鼠妖化为齑粉后，甚至开始卷碎洞天中原本的草木土石。
连带着洞天中若有若无的灵气，都好似化作了这雷霆的养料。
因为对峙了太久，王和一时间真气竭尽，此时想收也收不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雷霆肆虐。
监院小声道：“不同长老，还能停手吗？”
王和握紧了手，也努力地想制住雷海。
“唉。”洞天的瀑布下居然传来一声叹息。
这声轻叹越过丛丛的雷声，清晰地传到了剩下的这三个人耳中。
听了这道声音，王和看到清回监院和朱长老瞪大了眼。他们不顾自己身上被鼠妖打出的伤，一齐大声喊道：
“师父！”
在几人惊异的眼神中，洞天中那道瀑布居然倒流了，磅礴的水柱冲天而起，随后在瀑布下传来了石扉迸开的巨响。
一个老人从瀑布之下，趺坐着升到半空。
王和心道这只怕就是老方丈，可是老方丈的状态看着可不是很好。
老人的胡子将近两尺，身子已经瘦到了皮包骨头——真正意义上的人皮包着骨头。
他衣衫半破，袒露的胸膛锁骨肋骨一一分明，甚至连手臂上的尺骨挠骨都已经各自凸了出来，苍老干燥的皮肤下盘着蚯蚓一样的青筋。
这样一个骷髅一样的人，只剩下一对眼珠子还闪着精光。
不过，老方丈虽然看着气息不外露，却还有一种生机不绝的违和感。
王和心中惊疑不定。这算是仙人吗？
“你是要杀妖，还是要毁了我这真清洞天？”
老方丈轻笑着摇头，并没有真正责怪王和的意思。
接着，万道雷霆居然变成了涓涓细流，全部进了那老者的掌心中，化为一朵三十六瓣的雷花。
他轻轻一握，硕大的指节碾压着雷花，让其随之揉碎；待得再摊手时，他掌中只余下一个圆滚滚光溜溜的紫丹。
王和被这神仙手段震得呆住了。
这是什么境界？
抹杀千年鼠药的雷海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化解了？
另一边，清回监院和朱长老慌忙上去跪拜。
老方丈食指轻轻扬起，两人不受控制地直起了身子。
“本朝祖训，三跪三拜，跪天跪地跪父母，拜亲拜友拜师父。陈不剑的……祖训。”
说罢，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眼王和，居然反而是他自己先拱手施了个礼。
“卜天子陛下。”
王和赶忙摇手道：“可不敢当！”
他随后又疑惑了，老方丈躲在瀑布底下闭关，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难道是察觉了石室里方郡守跪他的动静？
老方丈悠然道：“这一拜，既是拜的你，也是拜的陈不剑。”
王和勉强点点头，也回以拱手礼。
“也该谢你。若不是你这些雷，我恐怕这辈子都出不了关了。”
这话，王和倒是有些不解了。
他正要问个清楚，又看到远远地，现任方丈踏着缩地成寸的法术，几个闪烁间便到了洞天中，接着错愕地看向老方丈，半晌说不出话来。
“您……成了？”
老方丈摇头。
“地仙哪有那么好成的？那已然是行走人间的大得道者，老仙祖也不过如此。”
吕太常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既然没成，再加上这副模样，那老方丈岂不是时日无多。
“我将死未死，欲仙不仙，俗心太重，老天不收啊。”
老方丈还是笑着说的这段话。
他并没有看着吕太常，而是看着王和。
王和有些不明所以，随后反应过来。
这似乎也是陈不剑说过的话，俗心妨碍了他的成仙。
若是照这么说，那符箓派的修士岂不是绝了成仙之路？
仙人就得不问红尘么？
老方丈抚了抚长胡子。
“吕太常，你其实是有些糊涂了。若不是今天这惊天雷阵，你是要把我困死在后山么？”
“符阵中，我勉强过了命关，却是精与神迟滞，无以为继，只能枯坐着，日夜等着你来叩关。”
“幸是这道雷，勉强震破了玄关，让我得以脱身啊。”
吕太常有些惭愧，饶是他做了这些年的方丈，在老方丈面前也还是有些抬不起头；可是他心底又有些倔强的尊严，于是强绷着脸，局促地看向远方。
月食已经结束，满月重新照出清冷的光来。
天上的阴云并没有散去，而是在天地之间徘徊起来。
远远地，秋风吹拂，于是云如山动，远远看去，好似大半个天穹都在流淌。
“唉。”
老方丈终于叹了口气。
“我明白。你是不敢来开我的关门。”
吕太常浑身一震，像是被猜到了心思，更加不敢看老方丈了。
老方丈又转问王和。
“不讲讲你的事情么，卜天子？”
王和有些为难地沉默了片刻。
怎么开口？
最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今他已经是抱着一腔诚心而来，也不用再和老方丈瞒来瞒去的。
他略过了一些占天司相关的事情，把他与沈王爷和方郡守前前后后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他怎样到了妖人塔下，怎样遇到了方郡守等人，怎样定下了天子剑的规划。
说完，王和静候着老方丈的反应。
出乎他的意料，老方丈居然爽朗地笑了两声，没有先提那些大事，而是看了眼吕太常。
“那你看看他，有几分像童县令，有几分像沈王爷，又有几分像那位方郡守？”
出于礼节，王和没有回答，只是礼貌地笑笑，由老方丈自己解释去。
“道德天尊说无为而治，可有时候，无为便是做坏事。”
“既在其位，便谋其政。”
“这也是符箓派和金丹派修士，与道家天人的本质区别。”
“你说呢？”
老方丈含笑。
王和没想到话题一下子上升地这么高。
他挠了挠脑袋，老老实实道：
“我不知道。”
这当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道理。
老方丈也像是并没有等着他立即给出答案。
“我在石室里，洞天中的大部分事情，其实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人动不了而已。”
“这么多年，我想了很多事情，有些想明白了，有些却没想明白。”
“你来的目的，我大概也能猜到了。”
“你怪吕太常吗？或是，这门中这些长老？”
王和摇摇头。
从根本上来讲，无论是方丈，还是二十几位长老，其实都是为了真清派的存亡考量。
即使他们有些人受了老郡守的蛊惑，可是若老方丈真的不在了，恐怕东迁也正是真清派该做的事情。
老方丈颔首。
“这些事，休息两天，我再和你好好谈谈吧。看样子，你也很累，我也很累。”
他又转头看向朱长老。
“这些年，可是苦了你了。你还要留在真清山吗？”
“不了。我要回摩罗国。”
朱长老决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