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老方丈作风
中秋后的第一场雨，像是母亲夜半吞声的哭，在真清山上洒下淅淅沥沥的寒意。
大战方歇，并非人人都松了口气。
如今老方丈出关，仅仅养了一天，气色就多有好转。
王和这才发现，那日在洞天中，居然是老方丈初返人间最和蔼的时候。
长老执事们既为老方丈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又因为老方丈安然无恙地出关，把这口气忙不迭地抽了回去。
老方丈俗名欧阳砺，是这一任的真清道人；他不死，吕太常就不能继承这个道号。
欧阳砺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也不喜欢慢吞吞地做事情。
他指挥起长老执事们办事，有条不紊，丝毫不像是个修行中人。
直到这时，大家才惦记起吕太常当方丈时那些清闲的日子。
最忙的当然是草药堂。
从弟子到长老，上上下下来来往往。
画符的画符，熬药的熬药，煮汤的煮汤，门中伤残无数，都指望着他们出力。
听了长老们的汇报，王和与方丈都有些后怕。
山门前，并没有王和后山那样惊天动地的伟力，面对鼠群和三十只千年修为的大鼠妖，长老们甚至有些自顾不暇。
听林清远说，马踊跃在山门口大为踊跃，手刃四十八只大鼠，可谓是弟子中的佼佼者。
不过，更多的是被抓伤咬伤的人。
至于山门外，那更是惨不忍睹。
外门执事说，昨夜乌云一样的老鼠席卷了真清镇。
夜半，鼠群越来越多，杀之不尽，因此长老们也辗转上了山门。
这山门狭窄，又被长老们把住了入口，鼠群像被堵在了下水口的水，海潮一样涌向了外门的镇子。
而当日，外门执事们也多半在太阴星君圣诞礼上，后面且战且退，随着长老们一起上了山门。
留下一片不设防的真清镇来。
那些外门弟子又没有修为，平日只懂念经打坐，最多练练养生的技法，连刀剑也不曾配备，遑论除妖？
寻常人，要怎样才能徒手打过一群一米多长的大老鼠？
如今真遇上了妖怪，他们只能束手无措。
在室内的人基本上是避无可避，只能听着嚓嚓的撕咬声，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被咬出一个个的洞眼来，接着，老鼠的长嘴从四面的墙里一齐伸进屋子。
那些老鼠像是有些邪性，见到动的东西就啃；并且不啃人的要害，先啃断人的手筋脚筋，将他们放倒在了地上，再给肚子咬开一个口子，叼起一截肠头，吸面条一样慢慢地吃进嘴里。
被这样放倒了的有数十人；有十几个人，等鼠群退去时，只剩下个空肚皮了，神仙难救。
王和听着这描述，心中泛寒。
这些老鼠像是天生被驯养来残害生灵的。
幸是鼠半仙被吓跑了，鼠灾才没有扩散开来。
如果当天真清派真的沦陷了，恐怕这一片青山绿水都要变成鼠穴。
按照老方丈的说法，即使是他那天提前出关，也未必能吓走鼠半仙，多半还要再缠斗一会，才会这贼老鼠罢休；
那日，吕太常仗着符箓威力，才勉强把鼠半仙牵制去了天上，没有为祸真清山。
不然，以他们两个的修为，只恐要山崩地裂；如此，受伤的也只有真清派的人，鼠司乐见其成。
而如果长久缠斗下去，吕太常恐怕也只能退让。
几乎是个死局。
王和一雷落下，两难自解，既退了鼠妖，又放出了老方丈。
遂让真清派欠了王和一个大人情。
只是不知道，那日天上下来的是真神仙还是假神仙，反正吕太常看王和眼神自此多了一丝莫名的敬畏。
最后统计下来，外门有二十四人死去。十三人下落不明。二百一十人受伤。
因为这件事，不少外门弟子在山门下喧哗闹事，要求加强外门的防护；方丈无奈，多派了几个执事去山门外安抚。
他也为此自责不已，自愿引咎辞职；老方丈却不同意，仍让吕太常做他的方丈，自己接替了朱长老的位置。
老方丈说，保护外门弟子本就不算本门分内的事情。
甚至，外门弟子，都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真清派的人；只是来的人多，给他们留一个住处，一个名分。
他还建议，让方丈直接把外门去了，否则尾大不掉。
一群只会吃斋念经的，又没有修行上的天赋，不如下山种地去，他们在这安逸，于真清派于百姓都无益处，日后只是会成为门中祸患。
这样不近人情的说辞，多少有些让王和皱眉。
唯一让人稍微庆幸一点的是，鼠司并没有侵害山下真清四县的人家。
不过，风轻县的居民说，十五日的下午，就看到鼠群像乌云一样往山上跑，田里河里全都是肥嘟嘟的老鼠，从东边的地平线一路延伸进了山上；
但是眼看着老鼠太多，都没有人敢去报官。
听了这话，何长老的头又大了一圈。
鼠群害没害庄稼，咬没咬人，还是一说；
虽然这方天地的人还不懂病菌一类的东西，但是起码也知道，老鼠这玩意，就是瘟疫的一大源头。
为此，老方丈吩咐了，等把门中的伤患都处理完了，何长老还得亲自带着弟子下山，给山下的土壤水流净一净，省得惹出大灾来。
吕仲期那日没走得掉，被方丈拘了起来，现在被吊在了真清镇的门前。
按照方丈的想法，是想等吕家人来赎他，好多要点赔礼，也免得让真清派和吕家直接闹僵了；
但是等老方丈出来后，就问了吕仲期一句话，给他的裤子都吓湿了：
你要雷刑还是斧斫？
吕仲期当然是一个也不愿意选，求爷爷告奶奶，对着吕太常和老方丈把好话说遍了，最后被堵上了嘴。
老方丈冷声道：你既是妖伥，那便受雷罚。
随后，他把吕仲期的妖丹直接抠了出来，又亲书一封信，把吕仲期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寄给了吕家，书曰：
汝家不肖子，干犯我门，今特禀告之，妖丹奉上，慎勿再犯。
凡入真清山内妖伥，不问贵贱，天雷伺候，望周知！
老方丈全然不似吕太常的温吞作风，简直像一柄藏锋三十年的老刀，刀柄老朽，刀刃如新，逢山开路，遇水断流，好似他的眼里就没有拧巴的事情，一切都能痛痛快快地解决。
等一众事情忙完了，王和恍然发现，这柄刀的刃似乎瞄准了自己。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十七日，童仆在俗务堂的门口拉长了声音，大声喊道：
“老方丈请不同长老赴讲经堂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