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王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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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战利品

在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和一阵漫长的杳寂之后,时刻已近正午。日光透过繁密林叶之间的缝隙透射下来,在幽暗深邃的密林中洒下一道又一道明亮的光柱。轻淡、稀薄的雾霭飘飘袅袅,从森林高处盘旋而下,在明亮光柱的折射下,显现出无数仿若微尘一般细小、琐屑的颗粒,像是一场潇潇洒洒的细雨。

在这样一场明媚、幽寂的“雾雨”之中,少年缓缓举步上前,涉过一片片草木摧折、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再次来到陷坑边缘。

他再次用绳子将自己坠向陷坑底部,然后解开捆绑在自己腰部的绳索,小心翼翼地穿过尖刺林立的陷坑,将其绑在了兽人格鲁那千疮百孔的尸体上,从前往后,又从后往前,上下左右,从多个角度捆绑得牢牢实实。在那之后,他仅用双手抓住绳索,重新爬到了地面上。接着再一点一点,将兽人几百斤重的身躯拽出了陷坑。

当兽人那铁青暗红的庞大身躯轰隆一声翻滚着咂落到地面上时,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不过这相较于以前的他来说,已经是一项了不得的壮举。换做以前,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在不借助任何其他工具或是人手的帮助下,能够生生将这几百斤重的,肥猪般厚实的身躯独力拖拽起来。

稍事休息之后,黎恩来到兽人身边,开始检视它的身体。

首先是那把绑在它胸前的十字弓。之所以会处于这么一个奇怪的位置,是因为这是黎恩的手笔。兽人的十字弓早在它失足坠落的时候就已经被它失手抛飞到一旁了。黎恩是在陷坑底部距离它的尸体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发现它的。为了方便搬运,他就将它和兽人的尸体重新绑在一起,使它重新短暂地回到了它主人的怀抱里。

现在么……“分别”的时刻到了。

他嬉笑着解开绳索,取下十字弓,在自己的身体上擦了擦血迹,端在手里仔细打量,目光依次流淌过它胡桃木制的弩臂、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弩弦、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弩机,漆黑的眼瞳中闪烁着稀罕和惊喜。

他从很早之前,就一直渴望拥有一把十字弓。但这个愿望是不可能的。首先,十字弓是管制武器,普通的平民禁止拥有。其次,即便可以拥有,以他的财力也不可能买得起一把十字弓。像他这样的农民只能扯两根麻绳加一块皮垫做个简易的投石索,平时没事扔扔石头玩。

沉醉地欣赏了一会儿之后,他伸出手指,扳了扳弩弦,很遗憾地发现由于浸泡在鲜血之中太久,弩弦已经有些松弛软化。这意味着这把十字弓多半暂时已经没法使用了。不过没关系,黎恩依旧用欣赏和愉悦的目光注视着它,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一边的草地上——只要有机会重新换根弦,它应该就能重焕光彩了。

然后是悬挂在兽人腰带上的弩箭箭袋。黎恩清点了一下,发现箭袋中还剩十二支弩箭。看到这些寒光闪闪的箭矢,他不禁背心一痛,回过头去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灌木丛。在他视线落点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到一支弩箭的箭羽正略微倾斜地耸立于短矮的树丛之上。

以弩箭的长度来说,它实在不应该高出那些灌木那么多。黎恩知道那是什么缘故。实际上,它并没有插进地里,而是插在一块覆盖着藤萝的木板上。木板被灌木丛所托起,才造成了这幅有些怪异的景象。

认真来说,格鲁什乌卡的运气还算不错——其实它的第一发弩箭并没有落空,而是准确命中了自己。只不过,黎恩未雨绸缪地在身后绑了几块木板——背部一块,两边大腿小腿各一块,上面又加上藤萝作为掩护。格鲁什乌卡射中的正是他的背部。那强劲的弩矢在穿透了木板之后,还插进他的肌肉少许。如果不是那块木板的掩护,兴许他早就已经被弩箭穿透前胸后背,一命呜呼了。

要狩猎猎人,你就必须比猎人更加小心和谨慎……

黎恩像点数银币一般将弩矢一一过目之后,便将它们重新放回箭袋,同样十分宝贝放到一旁,紧挨着十字弓一起。

然后他打开兽人的腰包,结果却大失所望——里面什么也没有,哪怕是一枚铜子儿也没有,简直比最贫贱的农奴还不如。他本来还指望讨回一笔呢。之前被刺杀的时候,弥留之际,被扔进河里之前,他依稀感觉到兽人粗糙的大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摸索。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节衣缩食好几个月好不容易省出来的三枚铜板不见了,不难想象这些铜币究竟去了哪里……

不过这也挺合常理……兽人佣兵虽然比人类挣得多,而且时常偷摸强取,“发点外财”,但它们喜好酗酒赌博,花钱也大手大脚,所以往往没什么盈余。每月月初就把自己的薪水挥霍一空,然后饿着肚子冲到平民家里偷粮抢钱,这样的兽人黎恩也早已是屡见不鲜。

也不知道这个该死的家伙把自己的铜币输在了哪一张赌桌上或者浪费在哪一个酒馆里。

他啐了一口,抓起兽人脏兮兮的钱包,愤怒地吆喝一声,一口气扔出老远。

然后他回过头来,继续查看兽人腰带上的最后一件东西:一把剑。

说是剑其实有点勉强。它完全不符合黎恩印象中对于“剑”的概念。这是一截长约三尺有余的弯弯曲曲的金属,闪烁着暗淡的深青色光泽。它只有一面开刃,刃面是四五条不规则的弧线拼接而成,波澜起伏,形似尚未完全展开的蝙蝠翅膀。背面也是崎岖不平。这样“别致”的造型,很难说是由于特殊的“审美”,还是极其低劣的金属锻造工艺造成的——低劣到甚至无法保证一个最基本的,流畅、平整的形体。它简直像是四五截破铜烂铁拼凑而成。况且这种单面开刃的武器,人类一般称之为“刀”,而不是“剑”。但对于兽人来说这就是“剑”,黎恩见过许多兽人携带着这种剑。这是兽人从它们的家乡带来的,它们所独有的剑。

黎恩将这把剑握在手里掂了掂,感觉颇为古怪。挥舞的手感不够顺畅,平衡感也十分欠佳。但无论如何,这还是他第一次拥有一把剑。没有一个人类男孩不憧憬着拥有一把剑,不憧憬着成为一名骑士——在他们最终明白自己只有资格挥锄头之前。目前而言,黎恩尚没有那种觉悟,因此,他的目光中还是流露出莫大的欣喜。在此之前,他所拥有的金属制品只有锄头和镰刀。哦,对了,他还有一把匕首,不过那实在也很难算得上什么正经的武器。它更常见的用途是分面包和切水果。只有一次,他用它隔着几米远成功插中了河里的一条鱼,不过那纯属运气。

他将这把青绿色的兽人剑插进自己束腰的麻绳里,然后干脆利落地解开兽人的皮革腰带,把它扔到一边——其实那条腰带保存完好,没有被陷坑的尖刺所划破,而且比他用来束腰的那条麻绳要强上许多。不过他完全不想用任何被兽人碰过,尤其是长期携带的物品。除非是那件物品的价值过高,他别无选择,比如那两样武器。

随着皮革腰带的解开,黎恩只轻轻一扒,兽人身上立刻便传来几声噗嗤、咔擦的闷响。它那身并不太合身,而且已经千疮百孔的棉甲,立即在它壮硕肌肉的冲击下迸散开来。

黎恩本来很想要它这件“厚棉袄”。这几天在森林中衣衫单薄地行动可是把他冷得够呛。尤其是夜晚,好几次他甚至怀疑自己在还没来得及逮住格鲁什乌卡之前就会被冻死。不过,现下这件棉甲已经被陷阱刺得破破烂烂,而且浸透了兽人的血液,变得无比厚重湿冷。除此之外,它还散发着血液的腥气和兽人的体臭混而成的难闻气味儿。总之是无法使用了。

棉甲一摊开,眼尖的黎恩立刻看到有几只虱子从缝隙里蹦跳而出,他急忙闪身躲到一旁。见此情景,他更加断绝了要将这件“棉袄”善加利用的想法。尤其是,当看到那几只跳蚤跳进血泊中之后,立刻便趴伏不动,胀鼓鼓的肚腹在血泊中一伸一缩,他便联想到自己刚才喝血的时候说不定也喝进去了几只这样的玩意儿,胃部当即就猛地一阵抽搐。

不过,好在这种反胃的感觉刚刚升起没多久,他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他本来以为在这个穷得叮当都没得响的兽人身上不会再有什么收获。然而,结果却稍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随着兽人兽人深青色肌肤的袒露,一串悬挂在它脖颈上的项链立刻出现在他眼前。那是一个由兽牙和骨片串联成的项链,中心却是一个比拇指略大的深青色金属小件,因浸润着鲜血而暗沉模糊。黎恩把它按在怀里一顿擦拭,又眯着眼睛审视许久,费了好大劲才从那简陋而古怪的形状中分辨出来,那是一只蜘蛛。这应该是它们部族里的图腾之类的玩意儿。他这样想着,便把这个东西放进兜里,然后视线迫不及待地下移。

因为,除了那枚蜘蛛坠子之外,在兽人的棉甲撇开的同时,他的目光还不经意间瞥到了夹在它胸膛和衣甲间的另一个东西。

虽然它只露出了一个小角,但黎恩还是立刻分辨出了那究竟是什么。他伸出两根手指,拎住那小小的一角,把它整个抽了出来。

那是一本薄薄的书册。虽然已经被鲜血洇湿染红,但勉强还是能分辨出原本深青色的书皮,以及封面上的四个大字。

黎恩不太识字。他有生以来勉强认得的几个字都是在酒馆里跟佣兵和吟游诗人闲谈胡扯时零星来的。所以,这几个字他并不能认得完全。不过,根据前三个字来判断,最后一个字应该是“本”或者“础”。

而这本书的名字,应该是叫做《斗气基本》,或者《斗气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