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终结与起始
他的目光瞬间紧缩起来。
斗气，是一种只有贵族老爷才有资格修炼的东西。它是一种奇特的能量，可以赋予修炼者无与伦比的力量，是贵族领主们除了自身代代相传的血脉之外另一重力量的保障，也是他们之所以能够被称为“骑士”的证明。
兽人，想要修炼斗气？黎恩漆黑的眼瞳中闪现讶异，随后是一抹戏谑。
真是勇气可嘉！
因为，按照常理而言，这是只有贵族老爷们才能够掌握的东西。当然，如果格鲁什乌卡能学会的话，自然就证明它自己很不一般，有很大概率能够得到桑吉耶老爷的重用。
黎恩并不认为这是完全的异想天开——他自己曾经饱尝被蔑视的滋味，因此不愿意小瞧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个肮脏、丑陋且愚蠢的兽人。他也见识过许多骄傲自大的人的愚蠢，并不乐意自己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不过，格鲁什乌卡它真的有成功修炼出斗气么？黎恩不这么认为。
因为，即使是在贵族家庭中，年轻的子嗣想要掌握斗气，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长期艰苦的肉体锻炼和接受来自资深骑士的系统化训练，而一旦成功，将是一件非常可喜可贺的事情，因为这标志着他们在通往“骑士”的道路上踏出了关键性的一步，其重要性不亚于一生只有一次成人礼，因此往往会举办宴席，大肆庆祝。
兽人如果能够掌握斗气，虽然不会有“宴席庆祝”，但这个事件本身的轰动性更在贵族子弟之上。如此震荡的消息，恐怕会立刻在整个桑吉耶领不胫而走。
而迄今为止，黎恩并未听说有哪个兽人成功掌握斗气的消息。
况且……黎恩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他看了眼兽人格鲁什乌卡那业已僵硬，却依旧狰狞可怖的铁青色面孔，又将目光挪回到薄薄的书册上——这家伙要怎么修炼斗气？即使它具备修炼斗气的资质，问题在于……它识字么？
黎恩不相信……
他把书本在身上擦了擦，粗略擦掉血迹，目带怀疑地翻开书页。
翻开书本的刹那，黎恩面上的困惑之色顿时了无踪影，一抹洒然的微笑浮现于嘴角。
他又掀动手指，前前后后随便翻了几页。果然，每一张黏湿湿的书页上占据主体的都是图画。每张图画所描摹的都是人的形体。一具具姿势各异的人体上，用红线勾勒出筋脉，黑色的星点标识穴位。曲线和星点旁附有箭头，指向一行行简短的小字。那些应该是各条筋脉、各个穴窍的名字。几页之中，只偶尔有一页有一长串一长串文字，则大概是某些注意事项。
那些文字，不管是长的还是短的，黎恩大部分不认识。不过无关紧要。他猜测这种简易图本本来的目的大概就是让不识字的人也能学会如何修炼斗气——当然，可能需要配合上书籍的售出者在交易之时一点简单的口头讲解。比如最基本的“斗气是什么”、“斗气应该如何产生的”，以及“按照这本书所示的方法运行斗气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诸如此类……
当然，他很怀疑以格鲁什乌卡的大脑，在听过一遍之后，能够记住这些讲解多久。
而且……这家伙确定自己没有被骗么？这书本上的每一页，所描绘的清清楚楚，可都是人形，而它是一个兽人！兽人和人类的身体构造，那能一样么？
黎恩的目光在格鲁什乌卡那粗壮颟顸的巨大身体和书本上纤细的人形间不住逡巡，对比着双方有着显著差异的体态体格。他不禁有些无语。与此同时，冥冥之中，更隐约对能够把这本书推荐给这个兽人的那个人类英杰产生了一丝由衷的敬佩之情。
他垂下眼睑，再次看了眼兽人那颗一动不动的、夯粗粗的大脑袋，哂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这份收获对于他自己来说倒算是一份意外之喜。他合拢书册，满意地将它塞进自己的怀里。
然后，他俯下身，伸出双手，扣住兽人的肩膀，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把它粗重厚实的身体翻了个转。
在它那几百斤重的庞大身体背后，还背负着一根猎熊长矛。不过现在已经只能算是“半根”了。因为在方才坠落的过程中，矛杆已经被它自己的沉重身体给砸断了。断口处在从上往下大概三分之一处，矛杆大部都已断裂，只剩一些残存的木丝连接着的两端。不过这倒是小事。给他一点时间，他可以自己再削一根合适的矛杆出来——也许就把方才用来捅格鲁的那根长杆再加工一下就不错。黎恩咔擦一声，拧掉下半截木杆，拾起前半截寒光闪烁的锋镝，喜滋滋地将之绑到自己背后。
……十字弓、剑、长矛，又经过一番仔细的检点之后，黎恩起身，确定这应该就是他能够从兽人格鲁什乌卡身上得到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了。
本来……还有一件东西。它那双在脚底和脚背都镶了铁板的靴子倒是不错，至少比黎恩自己脚上蹬着的这双露出五个脚趾头的靴子要强很多。不过在黎恩费力地从它腿上把靴子拽下来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直冲脑门，几乎将他活活臭到晕厥。他思索再三，不想因为一时的贪婪染下某种缠绕终身的恶疾，最终决定“忍痛割爱”，将这双奇臭无比的靴子扔回了兽人格鲁什乌卡的脑袋上。
总而言之，他没有得到什么财物。行动之前所畅想的，从兽人这里找点干粮，比如肉干、饼干之类的果果腹，也没能办到。他从兽人格鲁什乌卡这里得到的只有武器。
……不过，只有武器，就已经足够了。“武器”，对他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
他捡起草丛里的十字弓和弩箭，把自己所拥有的每一件武器都在身上依次固定好，调节妥当，力图使它们处于最舒适、最方便行动，同时在需要时可以迅速取出的位置。
因为，在可以预见的不久的将来，他大概很快就能用到它们了，每一件！
他凝视着兽人格鲁什乌卡铁青中泛着冷灰的面庞。
它的死并不是他复仇的终点，而仅仅只是开始。
因为这个愚蠢的兽人并非害死自己的元凶。
黎恩虽然素来怨恨兽人，但和格鲁什乌卡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都没有多少交集。它没有理由寻衅滋事。如果是为谋财而害命，更不可能挑中他身上的三个铜板……
更何况，那天晚上，在被刺倒之时，除了格鲁什乌卡低沉的狞笑，他还清楚无误地听到背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那种拿腔捏调，故作优雅，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一股酸腐陈旧的气息的口吻，只有一个人，错不了，是布切尔。
布切尔，是他们的领主野猪男爵桑吉耶的管家。
兽人格鲁什乌卡只不过是一个被雇佣的杀手，真正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正是他的领主桑吉耶老爷。
看来，因为“那件事情”，他还是没有彻底忘记自己……
对此，黎恩并不感到特别意外。虽然男爵表面上宽和大气地进行了处理，但他怎么可能原谅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原谅这个导致他领地上“一切混乱”的根源。
只不过……
黎恩举起手臂，伸向背后，抚摸着从肩头斜伸而出的矛锋，感受着那金属独有的冰冷沉重而锋利的触感。
他漆黑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幽光，刀锋般薄薄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这种矛——他依稀记得，不止可以用来猎熊，还可以用来猎野猪。
他扭头侧望，目光越过兽人格鲁什乌卡残破的尸体，顺着淋漓的血迹、被摧折的草木痕迹，向着更深处望去，那是东北方，是兽人格鲁什乌卡今天早上所来自的方向，是野猪男爵桑吉耶的城堡所在的方向，也是他曾经的“家园”所在的方向。
他最后一次望向那个方向，而后回过头来，头也不回地朝西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