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化身为兽
下去比上来容易，黎恩费了好大一阵力气，才重新回到地面。他立刻找了块远离陷坑，且中间有不少灌木、大树遮挡的地方，背靠着一根树干坐好。他甚至还不忘把自己和树干之间的绳索缩紧几圈，尽最大限度避免自己在无意识状态下滚落陷坑的可能。
然后，他才在脑海之中默默下达指令：
“开始融合！”
立刻，一股微热的感觉从四肢末端蹿起，像是小火苗的灼烧。与之相伴的还有一股麻痒，仿佛猫爪的轻挠。这股感觉迅速顺着他的四肢蔓延，眨眼便笼罩了他的全身。让他的全身仿佛正承受着微风的抚摸，又如同浸泡在温泉之中一样暖和……然而，就在他抑制不住，舒爽得就要发出呻吟之际——突然，那股笼罩全身的热量急遽升高，微温很快就变成了灼热，紧接着又遽然变成了令人感到疼痛的炙烤！与此同时，那股猫抓般的麻痒也迅速变得尖锐、锋利，简直像是在用一把把钝刀往他全身上下硬戳！
嘶……黎恩终于张开嘴唇，发出一声呻吟，然而这呻吟里却已全无一丝舒爽的味道——而几乎就在他张开嘴唇的同时，那股惊人的热量再度猛然蹿升，简直仿佛一股要将人的血肉骨骼都寸寸焚烧成灰烬的烈火！而那无数把钝钝的小刀，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的锋利尖锐，宛如一张夺命的刀网，正在细细筛过他的身体，把他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毫的血肉都筛成粉沫！
黎恩原本微分的嘴唇遽然扭曲，轻微的呻吟猛然转化为撕心裂肺的怒吼。他惨白瘦削的脸颊瞬间涨红，面色狰狞扭曲，痛苦至极。皮包骨头的身体上，原本根本难觅其踪的肌肉块块浮凸；苍白细瘦的脖颈处，如同蚯蚓般的青筋根根暴起。痛苦的怒吼和哀嚎一声接一声，宛如烈火灼烧和千刀万剐的剧痛让他的身体难以自制地在地面上不断翻来滚去，双腿不住踢蹬，手掌四处抓耙。胡乱挥舞的手脚被断折的灌木和锋利的野草划出一道道的血痕，可他却浑然未觉，只顾不断地撕扯揪打。因为身体表面所遭受的那些痛楚，和他此刻全身上下正真真正正遭受的那种痛苦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仿佛坠入一座痛苦的深渊，一座活生生的地狱，要在里面撕裂、粉碎，要在痛苦的汪洋里活活淹死、溺毙！
就这样，在那股难以言喻、令人窒息的痛苦中，他浑身抽搐，不断哀鸣，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两眼一翻，脑袋往后一仰，身子一挺，口吐白沫，彻底昏死过去……
………………
再次醒来时，黎恩感受到肌肤上冰冷的寒意。他正是被这股直入骨髓的寒冷给唤醒的。他睁开眼睛，一瞬间弹跳而起，向四周扫视。之前的一切仿佛是一种幻觉。引诱兽人。将其击杀。啜饮鲜血。进行进化……如果不是他立刻看到四周一片狼藉的土地，以及土地上淋漓泼洒的鲜血，他真的要怀疑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个诡谲妄诞的迷梦。
然后他低下头，开始讶异莫名地审视自己的身躯。褴褛的衣衫，满是破洞和裂口，而且沾满了暗红的血迹。透过衣服上到处都是的破洞，以及已经半凝结的暗红血痂，他可以看到自己依旧干瘦苍白的身体。
发生了什么？他真的完成了对兽人血脉的“融合吸收”，获得了进化么？
黎恩摸了摸自己依旧干瘪凹陷的肚腹，又瞥了瞥两只依旧枯柴杆一般的手臂。他觉得自己的手臂好像更粗壮了一些，胸膛仿佛更宽阔了一些。但又好像没有……他不禁陷入深深怀疑之中。
可是，他确实还记得那股仿佛烈火焚身般的高温和千刀戳刺的剧痛，那种仿佛为了塑造一个更强大的身体必须将现有的肉体彻底摧毁的痛苦，以及他在痛苦的逼迫下种种难以形容的狼狈至极的挣扎扭动和惨烈哀嚎——对了……说到这里，黎恩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喉咙，同时尝试耸动喉头，顿时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依然有一种近乎撕裂般的微弱痛楚，那正是曾经奋力嘶喊过的证明……
而且，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他的身体正泛起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感。他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和过去不同了。尽管它看上去一样的苍白，一样的瘦弱。可是……它仿佛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力量！
黎恩双眉微蹙，凝神思索。就在他思索的片刻，身体内部那股鲜活的力量感仍旧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不断变得更加确切明朗，也让他内心之中那股跃跃欲试的感觉变得愈发强烈。
终于，他按捺不住，挺身走到一株手掌粗细的小树面前。屏息凝神，吐气开声，他抡动臂膀，上身前倾，腰胯斜扭，双足蹬地，用尽全力挥出一拳！
咔擦一声，树干应声折断！
黎恩注视着参次不齐的雪白树心，稍微呆愣了一瞬，仿佛依旧难以置信。片刻之后，他苍白的脸颊上才缓缓地荡漾出一丝惊喜。旋即，那丝微弱的惊喜立刻像被石头击中的水面波纹一般迅速扩张，转变成了一种难以自胜的狂喜！
啊！
他仰天长啸，像那头刚刚被他猎捕的兽人一般难以抑制地发出狂吼。他攥紧拳头，不住挥舞，用心感受着那股充盈在血肉之中的力量，确实的、全新的力量！
他兴奋的吼叫声在广袤的森林当中远远传荡，经久不息。
哗啦、哗啦、哗啦……回荡在森林中的不只有他的吼叫。刚刚才重归栖处的鸟儿们因为这破碎的寂静骤然惊起。它们扑棱翅膀，飞离枝头。一大群一大群的飞鸟穿越森林波涛起伏、郁郁苍苍的穹盖，宛如一条洁白的河流，重新展翅飞向高空。
他成功了！他终于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
与此同时，浓密的树荫底下，黎恩兀自在不断地纵高跃起，奔来跑去。
“猩红之力”竟然真的有效！他真的拥有了兽人才能拥有的力量！
从现在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全新”的不同，一切都将不同，他的命运将截然不同！
他像个孩童似地不断在森林里奔走踢打，不断实验自己新获得的“力量”。
许久之后，在数不清的树木和野草都已经“惨遭毒手”之后，他终于气喘吁吁地消停下来。他双手拄膝，一边大口呼吸，一边仔细回味着自己的收获。
他的力量确实比以前更强了，这一点从他一拳将树干打折开始，就已经无比明确。那是兽人的力量！除此之外，他的耐力也有明显的增长——他刚刚能够生龙活虎地活动这么久就是明证。放在以前，光是挥出个三五拳、跑个七八步，就已经足够累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了。这一点，也同样应该归功于兽人的体质！
他呼唤系统，打开面板，果然看见自己的力量和体质两项属性都从低得令人发指的“E”变成了稍微看得过去的“D”。
应该还不止……兴奋之余，他一边体会着自己现在的力量，一边将其与自己过去对兽人的观察经验进行对比，他现在所获得的力量，应该还并不是他最终能够拥有的全部力量。系统的评级只是一种潜力评估。而黎恩目前所感受到的这股力量，虽然已经凌驾于一般人类之上，但和真正的兽人相比还有一段明显的距离。
而究其原因，则是因为目前的他只是获得了兽人的“成长”，却并没有真正“兑现”多少“成长”——这是他从“纯粹人类”时期就留下的痼疾。
他略微沉敛的目光落在自身属性面板负面状态一栏“营养不良”那大大的几个字上。
虽然拥有了兽人的“血脉”，可他的身体依旧干瘪瘦弱，和他在纯血人类时期无异。也就是说，以前他是一个瘦弱的人类，现在他则是一个瘦弱的兽人，仅此而已。如果他能够天天吃饱饭，如果他不用常常挨饿，吃了上顿没下顿，如果他能够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健健康康、壮壮实实，那时的他，才算是真正获得了一个兽人完整的力量！
不过……一思及这一点，黎恩便蓦然有些沮丧。他上一次体验到“吃饱”的感觉，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或许……可能……还得追溯到上一辈子，也就是穿越之前。在那些缤纷破碎的记忆中，黎恩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道道香气四溢、精美异常，仿佛只会出现在天堂里的美食，以及那种快要将肚子撑裂般的饱胀幸福感……
那种幸福感对于这一世的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出生开始，他就是一个农奴。所有的农奴都一个样，鞭笞、殴打、辱骂、劳役……这些一个都不会少，而填饱肚子却只是一种妄想……
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感受着浑身上下充盈着的磅礴力量，黎恩沮丧的内心陡然振奋起来——从现在开始，掌握这股全新力量的他，也将会为自己开辟一条崭新的道路！
而这条崭新的道路，就将从吃饱肚子开始！他决不会再做一个受人役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农奴！他会拥有自由，他会变得健康强壮，他……
不过——黎恩将自己从对未来的短暂幻想中抽离出来，重新回到现实——在这条崭新的道路开始之前，他还有最后一点过往的残迹需要处理。他抬起漆黑的眼眸，将目光再次投向不远处被暗红血迹所包围的陷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