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卑贱的人
……终于，得手了！
一股战栗的冲动充斥着黎恩的内心。
没错，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黎恩并不是一个莽撞冲动的男人，并非不懂得隐忍的重要性。他不是那种为了逞一时之快，出一口恶气，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的家伙。他也并非不明白，以一具孱弱的人类之身，想要对抗一个高大威猛的兽人，即使计划再怎么周全严密，这其中包含着多大的风险。
如果只是为了复仇，他一定不会急于当下，冒着生命危险行事，而是会等到吃饱喝足，养足力气之后再来。甚至，考虑到人类和兽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如果只是为了生存，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复仇。
但……只是为了生存么？
如果是以前的他，说不定真会这么做。隐姓埋名，远走高飞，换另一片土地，做另一个领主的农奴，在另一个监工的鞭子和谩骂中度过卑贱而耻辱的一生。
因为他别无选择。
但，“猩红”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一个不是作为仆人，而是作为自己的主人度过一生的机会！
为此，他必须殊死一搏！
一个人自然可以在庸庸碌碌、默默无闻，在屈辱和奴役中度过一生，如果他没有见识过别的可能。但，如果他见识了另一种光明璀璨的未来，哪怕仅仅只是那一片辉煌灿烂中浮光掠影遥不可及的小小一角，他又怎能容忍，埋首在泥泞与污秽中的人生？！
因此，他必须再赌一次——虽然已经死过一次，但为了真正地获得这股力量，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必须用自己的命再赌一次！
而现在……他赌成功了！
黎恩注视着手心淋漓的鲜血。
系统授予他的“猩红之力”，让他可以通过吸收敌人的血液，来融合对方的血统。
在这个由血统所垄断的世界，由各种拥有神奇强大的血脉的人们所统治的世界，这是一份拥有无限可能的力量。
“兽人”只是那诸多血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甚至，它都不足以被称为“血统”。
在这个国家，能够真正意义上被称为“血统”的，只有那些贵族骑士家族世代流传的血脉。“血统”授予他们与众不同的超然力量，让他们每一个都拥有以一敌百的强大实力。而兽人不过是一种来自另一座大陆的低等生物。它们的体魄虽然较常人更为强大，智慧却颇为低下，如同未进化完全的野兽一般。只要人类稍稍耍弄心机，就能将它们像野兽一样捉弄，就如黎恩猎捕格鲁什乌卡一般。而且就连它们那引以为豪的蛮力，在那些身负真正“血统”的贵族骑士面前也不值一提。
不过，那些真正的“血统”，那些强大的“骑士”，距离现在的黎恩来说就太遥远了。
而眼前这个“不值一提”的兽人，身上所蕴藏的却是他所亟需的力量，是他扭转命运的关键，是他崭新人生道路的起点！
黎恩心念微动，幽蓝暗红光彩交织的眼瞳聚焦到另一个面板上，那是他自身当前的状态。
“宿主：黎恩
基本血脉：普通人类
力量：E
敏捷：E
体质：E
感知：E
智力：B
魅力：E
已吸收血脉：无。
特殊能力：无。
负面状态：
营养不良：宿主因为长期食物摄取不足，正处于极度虚弱状态。警告！警告！鉴于宿主身体正处于成长发育的关键时期。若此状态持续过长，将对宿主自身属性造成永久性不可逆损伤。”
黎恩的目光落在自己基础属性的那一连串“E”上。根据先前从系统那里得来的讯息，黎恩知道这些数据所表示的并非是个体当前的精确状态，而是一种成长属性。换言之，是潜力、天赋。它代表了不同个体在该项属性上的成长速度以及后天能够达到的极限。依据潜力的强弱不同，评定等级按照ABCD……的顺序从高到低排列。
根据系统的评估结果，普通人类除了智力稍微优渥之外，其余各项属性评级都是E，简直低得令人发指！
至于兽人，它们在力量和体质两项属性方面都领先人类一档，被评定为D。
不止如此，它们还拥有“狂暴”这样可以进一步大幅增强自身力量和体质的绝技……
目光逡巡于人类和兽人这两块截然不同的属性界面之上，黎恩唏嘘一声，内心之中泛起一种难言的感触。
毋庸置疑，作为一名普通人类，黎恩从见到第一只兽人的第一天起，就对这个凶暴、蛮横、肮脏、丑陋的种族充满了鄙夷。尤其是，当他目睹它们在自己的家园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犯下种种恶行之后，这种厌恶的情绪更是达到了顶端。
因此，当他第一次听说人类和兽人同源，兽人其实是精灵利用普通人类和某些怪物的血液混合而成的一种生物之后，不难想象，作为一名纯朴正直的人类，他对这样的说法是多么嗤之以鼻、深恶痛绝。
“这绝对是一种污蔑！”他是这么想的。“很有可能是某些别有用心的狡猾兽人刻意编造出来，用来讨好雇佣它们的人类领主，试图得到更多工作机会和更加丰厚的报酬的。”
……然而，说来惭愧，当他在沙滩上醒来，清楚自己得到“猩红之力”并且弄明白了这个能力的作用之后，他便第一次对这个自己一直坚信不疑的想法产生了一丝动摇。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内心深处，他竟隐隐无比渴望那个“谣言”是真的……
因为，如果那个说法果真属实的话，就代表了一件事——他能够变强，通过吸收兽人的“血脉”来变强！
因为，“血统”能够被“吸收融合”的前提条件之一，就是它和“猩红”宿主本人的血统具有高度的相似性，换言之，源出于同一个种族。只有那些和他一样同属于人族的血脉，才能够被他的身体顺利地吸收融合，成为他“进化”的阶梯。
而方才系统的分析结果，已然证明了这个几天之前打死他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人族变异分支血统”这几个字鲜红滚烫，无比灼目。
怎么会……这种肮脏、丑陋、愚蠢、野蛮、天性邪恶的生物怎么可能和他是一个种族？如果服下这种生物肮脏的鲜血，让兽人那肮脏的血统进入自己的身体，那自己……？可是……
黎恩面色晦明不定，内心之中各种情绪不断翻涌：厌恶、震惊、排斥、兴奋、期待、紧张、恐慌……
然而，许久之后，所有这些变幻不定、难以归纳的复杂情绪俱化为一声哂然的轻笑。
无所谓了……无论如何，不管兽人还是人类，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考虑这种问题！
对现在的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自身，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自己变强。他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想要自由自在地生活。他不想再做一个农奴，一个天天在鞭子和拳打脚踢的逼迫下不停干活的可怜虫，一个食不果腹、饥肠辘辘的饿死鬼，一个兽人暴行的牺牲品，被随随便便地刺倒在阴沟里，弃尸在河流中……而这一切，仅仅通过目前孱弱卑微的自己是无法实现的。这一切，唯有通过“力量”才能够实现。
力量是自由唯一的凭证。
而“猩红”给了他一条获取力量的绝好途径。只要不断吞噬各种血脉，他就能不停变强。甚至，如果他能够集齐所有血脉，得到所有那些超乎寻常的力量，他很有可能便会成为这个国度有史以来最为全面、最为强大的人！
如此一来，他也就能够摆脱所有奴役的力量，成为……最自由的人！
而这条通往最高、最强的强者之路，这条通往自由之路……深坑底下，形销骨立的少年举起枯瘦的手臂，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被鲜血染红的苍白手掌，闪闪发光……第一步，就从这一抔肮脏的兽人之血开始！
他不再犹豫，俯下身去，侧转身体，避开挺立的木桩，将身体完全紧贴地面，偏转脑袋，将嘴唇浸入血泊之中，将排斥、厌恶、恶心……等一众不快的情绪完全排出脑外，开始狂吸痛饮！
“血液搜集进度：1.02%……”与此同时，他被血腥气冲得迷离恍惚的脑海中开始泛起系统冰冷的提示音，“……血液搜集进度4.75%……血液搜集进度15.83%……血液搜集进度37.36%……血液搜集进度54.10%……血液搜集进度75.91%……”
“……血液采集进度100%。”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这样一声冰冷的提示音响起，黎恩浑身一震，立刻停止吮吸，将脖子伸出血泊，仰头大口呼吸，不停干呕。连满脸的血腥都无法掩饰他此刻脸色的惨白。
尽管力量的前景十分诱人，但这兽人的血液也着实难喝。黎恩庆幸这个过程及时完成，不然，恐怕再过一会儿，他就得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不断啜饮鲜血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是吐得更多还是吸得更多……如果是前者的话，这个过程恐怕会将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这个恶心的想法本身就令黎恩感到胃部一缩，喉头一紧。他赶紧停止这个有自我迫害嫌疑的不必要臆想。
“血液采集完成，一切条件准备就绪，宿主是否立刻开始融合进化？”脑海之中再度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先等等。”黎恩呻吟一声，打了个嗝儿。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避开身侧木桩上的道道尖刺。尽管如此，在他起身的过程中，身上各处依旧不断有噗嗤、撕拉的声音不断传来，与此同时，手臂和大腿各处亦不时泛起割裂的痛楚。当他终于站起身之后，他本就褴褛的衣衫已经变得愈发破烂不堪。他抬起左手，瞥了眼靠近手肘处的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而这只是他身上新添的诸多伤口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处……
那些布满倒刺的木桩在对付兽人格鲁什乌卡的时候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过看来它们在对待自己的主人时也同样不遗余力。
黎恩惨笑一声，低头俯视着林立的尖桩，竟像一个喝醉酒的人一般，略微感觉有些晕眩。
甩了甩脑袋，深吸几口气，稍微清醒了一下神智之后，黎恩抓住藤蔓编成的绳索，强忍疼痛，开始往陷坑上面爬。
不能在下面进化。尽管内心之中充斥着对即将获得的力量的狂喜和激动，他还是十分冷静地做出了这个决断。尤其是在目睹了兽人格鲁什乌卡那千疮百孔的残破躯体，以及自己身体上新添的诸多鲜血淋漓的伤口之后，他更坚定了这一想法。
他尚不清楚进化的过程中到底会发生什么。如果他不能完全保持清醒的神智，如果他不能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举动……那么很有可能，进化尚未完成，他在陷坑底部胡乱动弹的身体就已经被那一根根野兽獠牙似的尖刺给撕成了碎片，陪伴着倒霉的格鲁什乌卡一同陷入长眠。
在他的雄心壮志才刚刚起步之初就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死去，这是黎恩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尤其是和兽人格鲁什乌卡死在同一个墓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