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饼干与信仰
“你是信徒？”阿特留斯颇为吃惊地望着他。那神情，就仿佛兽人就不该有信仰一般。
“不是。”黎恩随口答道。他话没说完，但已顾不上再多说什么，充满期盼的目光依旧不住在高台上逡巡，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如果……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教堂在这种宣讲布道的场合，偶尔会向听众发放食物。通常是一种小饼干。入口微咸，有淡淡的回甘，虽然口感粗糙，有些咯牙，但对黎恩这样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农奴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
黎恩舔了舔嘴唇，用力踮高脚尖，单薄的身体随着拥挤人群的推搡左摇右晃，一颗头发乱糟糟的乌黑小脑袋不住转动，在高台四周左右张望。
运气不错的话……与此同时，他内心嘀咕……还能分到一小口葡萄酒。
然而，任他左看右看，把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篓子，也没看到其他看上去像是存放着小饼干或是葡萄酒的容器。
他耷拉下眉毛，瘪了瘪嘴巴。先前脸庞上难以自抑的兴奋期待之色一扫而空。
……好吧，算他倒霉。看来女神的“光照”并没有在今天降临。
黎恩毫不犹豫地扭过头去，紧跟上阿特留斯的步伐。
“阿特留斯，”他兀自意兴索然地凝视着阿特留斯快要淹没在人潮中的背影，突发奇想，眸光稍亮，“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发饼干么？”
他认为这么“重要”的活动绝不可能是随意而为。他想找出其中的规律。如果他能够知道牧师们会在什么时候、哪种场合下发放小饼干和葡萄酒，那他就可以精准地出现在每一次这样值得欢庆的活动中，而不用总是眼巴巴地对着讲台瞅来瞅去最后却空欢喜一场。
“什么？”嘈杂的人声淹没了他的声音。阿特留斯似乎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只是发出一声疑惑的询问。
黎恩看着他费力分开人群，头也不回的身影，突然有些泄气。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选择了一个错误的询问对象。阿特留斯看上去对这些宣讲布道的活动的了解并不比他更多——首先，他完全没有一丝驻足倾听的欲望，因此可以排除信仰因素。其次，他是一个佣兵团长，根本就用不着教堂所发放的椭圆形小饼干和葡萄酒——因此，他所知道的甚至可能比他还要更少。
“没什么……”于是，他嘟囔了一声，皱着眉头，伸出双手，沿着阿特留斯刚刚在人群中开辟出、尚未来得及完全合拢的道路，挣扎着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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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兵营地在城市的西侧，据阿特留斯所说，是在伊苹夏城原本的兵营中临时开辟的一块场地所设立的。
在离开人满为患的市集广场之后，他们又穿越了好几条风格各异，或笔直或曲折，或宽敞或狭窄的街道，才最终抵达这里。市集广场大概在整个城市的中心，而而他们所经过的主城门在城市南侧。也就是说，他们这一路几乎是等同于穿过了整个城市的路程。
这段漫长的路程让黎恩对伊苹夏城又有了新的认知：它不仅比桑吉耶城更加坚固、繁华，而且也更加庞大。
当他们抵达的时候，红彤彤的夕阳已经低垂到城墙的齿垛之间，且大半淹没在灰白的城墙背后。整个营地笼罩在一种略显朦胧的红光之中，使之看上去颇有一种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的触感。
不过，这种柔软、梦幻的美好感觉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在他第一次眨动眼睛，借助还算明亮的夕光看清楚整个营地的真实景象之后，甚至在那之前，在第一缕恶臭彷如一只绿头苍蝇一般不期然地钻进他的鼻孔之时：
咫尺之前，在他的双脚所踩踏着的平坦石板前方，是一条满是黑色淤泥的道路。他必须要费力睁大眼睛，才能勉强辨认出满满当当的乌黑烂泥下方鹅卵石模糊的轮廓。这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路。黎恩终于得出这个结论。不过，在层层烂泥的遮盖之下，它原本是条什么样的路已经不太重要了。街道两侧耸立的房屋至此戛然而止，这条满是污泥的鹅卵石道路往前延伸，进入一片空场，整个视野豁然开朗——但烂泥亦仿佛像一条失去约束的河流一般倾泻而出，满满当当地吞噬了整片场地。
呈现在他眼前的营地宛如一片烂泥沼。大大小小的帐篷就座落在这片乌黑的泥沼之上，每一座表面都满是泥点和污垢。人物、栅栏、货车、牲畜……杂陈其间，没一样不是蓬头垢面，脏痕累累。如果不是黎恩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及方才市集广场那番昭示文明的繁华景象犹在眼前，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误入了沼泽深处某个肮脏污秽的哥布林聚落……
与此同时，就在他震惊于眼前所见的当口，一股混杂着屎尿的恶臭、牛马牲畜的气味、汗水的酸臭、劣质皮革硝制的气味、泔水里变质食物的腐臭……等等千奇百怪难以形容气味汇成的恶臭，一股脑地向他袭来，几乎立刻将他掀翻在原地。人群嘈杂的喧嚣声、此起彼伏的铁器敲击声，也瞬间将他淹没在声音的汪洋里……黎恩略微失神，感觉到脑袋有些眩晕。
黎恩低头，望着几步之前，道路像是一条乌不溜秋的烂草蛇一般，钻入了一片漆黑的泥沼中，他紧抠地面的脚趾陷入了一丝犹疑。
……还好。
……其实还好。
他捂住口鼻，浅浅吸气，安慰自己。其实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本不该算特别难以接受——他在桑吉耶领的兵营里待过不少时日，那里的环境也同样又脏又差。大概是在森林和旷野中跋涉了几日，呼吸惯了清新的空气，见惯了生机勃勃、翠绿嫣红的自然风光，导致他骤然回到这样的场景中，竟格外感到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