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援手的理由（下）
“别那么看着我。”男人微微一笑，覆着粗浅胡须的嘴角略微翘起。
“难道你以为我只看到了你的暴起拔刀，没有看到你先前的一次次尝试沟通，更没有注意到那个守卫对你的一再挑衅和侮辱么？”
“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是一个普通人类都可能丧失理智，更何况是一个狂暴化的兽人？”
“而你，不止在狂暴初期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冲动。甚至在那之后，在不断经受刺激，被完全激怒的情况下，也没有彻底丧失理智，能够分辨敌我。”阿特留斯边走边道。
“我有么？”黎恩双唇微分，不由愕然。
“当然，”阿特留斯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他，“证据就是：你在最初的应激反应之后，并没有继续对我出手。”
“而我，对当时的你来说，甚至还算不上盟友，只是一个贸然出现的陌生人。”
黎恩怔怔地凝视着他那轮廓分明，略带岁月风霜的成熟脸庞。的确，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在那一瞬间，他的确成功控制住了自己。一时之间，他感到些许安慰，与此同时，内心之中生出一种淡淡的被人理解的感动。
今天一整天，他都饱受别人的质疑、嘲笑甚至羞辱，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角度去看他所经历的一切，并发现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能发现的优点。
蓦然间，他对这个男人又滋生出一丝敬意。他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眸中，似乎蕴藏着一种非同常人的洞察力。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羞赧。男人给他的经历叠加了一连串的前置条件和修饰词汇，什么“狂暴化”、“不断经受刺激”、“完全激怒”……在他所渲染出的极端情境下，能够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的自己，非但不鲁莽冲动、暴躁愚蠢，反倒显得像个克己守心，心志坚如顽石的圣人了……
“你之前有接触过其他狂暴的兽人么？”阿特留斯眨了眨眼睛，忽然间话头一转。
“没。”黎恩摇了摇头。
阿特留斯蓄着浅浅络腮胡须的嘴角再度勾勒出一抹笑容。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吧。纯种的兽人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
“它们甚至在开启狂暴的当时，就会立刻不问缘由地大肆杀戮！”
“所以，你所言不虚。”他转过脸来，两只深邃的眼眸正正地朝向黎恩，目光湛湛。
黎恩满脸疑惑，不明所以。
“你的确，同时拥有人类的智慧，和兽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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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而言，”阿特留斯迈开脚步，继续边走边道，“我的部队的确是不招收兽人的。”
“这倒不单单是因为对兽人这个种群的厌恶。”他随口说道，且很直接地冲黎恩望了一眼，竟似完全不怕冲撞他。“而是因为兽人生性冲动鲁莽，暴躁好斗，智慧和耐性又都很低下。”
“它们很难理解，懒得也不愿服从哪怕是最基础的作战指令。在遭遇危险和挫折时，更是很容易一轰而散。”
“它们的确是拥有远强于人类的肉体没错。”阿特留斯又扫了一眼黎恩，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他那严峻的神情和铿锵的语调让黎恩骤然觉得他仿佛是正在训示一支军队，而自己则是一个绷紧身体接受长官训示的士兵。这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不止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大叔，更是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职业军人，领导着一支佣兵团的佣兵团长。
“但在战场上，严明的军纪要胜过强悍的肉体。”阿特留斯的声音铿锵有力，直贯入耳，“因为再强悍的肉体，也不可能强过钢铁。”
他拍了拍黎恩的肩膀，然后呛啷一声，拔出他腰侧的兽人剑。他手臂前举，夕阳的红晕给青绿色的剑刃镀上了一层古铜一般的光。
“你知道，”他手执弯弯曲曲的剑刃，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道，“通常情况下，四五个成年人类也不是兽人的对手。你们兽人有着堪比狮虎的膂力，一个照面就能将普通人一巴掌拍翻——剩下的见状自然就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了。但普通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强似虎狼的兽人，因此结局就是被挨个追上杀死。”
黎恩默默点了点头。他无数次见过兽人横行乡里的景象。尽管村子里占大多数的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而造访的兽人只是三五成群，但有时哪怕是只有一个兽人，也能让一大堆人类噤若寒蝉。它们大摇大摆地在酒馆里吃白食、打骂老板、调戏女人时，没有一个人赶吱声。因为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做那第一个被“一巴掌拍翻”的人。偶尔有人这么做了，局面也只会更加恶劣——因为他们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模样只会让剩下的人更加胆战心惊、畏葸不前。而兽人则在成功施加了威吓之后更加肆无忌惮。
一想到这里，黎恩不由得想起那些在兵营里和自己一起“造反”的朋友。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恐怕已经被兽人们痛殴至死了。那天他虽然靠着早有动手的心理准备和略施巧劲，绊倒了第一个发难的兽人，但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剩下的几个兽人监工一拥而上的。
他的心里油然涌出一丝感动，也有一丝担忧。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野猪男爵会不会像对付他一样暗中干掉其他人？还有拉博尔老爷爷，他的腰伤好些了么？兽人真的遵照野猪男爵的吩咐没有再去刁难他么？还是说，野猪男爵桑吉耶也会像对付他一样对付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
一想到他们可能的遭遇，黎恩暗中不由得牙关紧咬。
“但人类和兽人不一样的就是学习能力和组织能力。”阿特留斯铿锵有力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扭头望着这个坚毅沉稳、娓娓而谈的中年男人。
“只要经过简单的训练，让他们明白严守纪律的重要性，以及懂得几种简单常用的阵型的应用和变通之法，那么手握钢铁的人类士兵就能组成严密稳固、牢不可破的钢铁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