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特留斯

黎恩将信将疑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这才缓缓松开了抓住他的手掌的那只手——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在惯性驱使之下，依旧死死握着男人的那只手。如果是普通人类，在他狂暴之后的巨力攫握之下经过这么久，恐怕手骨真的早已粉碎了。可男人脸上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刚刚发生的不过是一次寻寻常常的握手致礼。

黎恩勉强压抑着内心的惊愕，依着男人所言，转身向后望去，再次望向那些卫兵身前七八支寒光闪烁的长矛所攒聚而成的矛墙。

“而且，别忘了，”这时，男人沉着冷静的嗓音再次在他身后响起，“这里是伊苹夏城，他们的地盘。你打倒其中一个，立马就会有一群人从城里冲出来！”

黎恩充血的双眼恶狠狠地瞪视着那些反射着阳光的矛尖。他艰难地思索着。不知为何，明明大脑比平常大了好几圈，他却感觉思考比起平常好费劲：

“的……的确……以一……敌多的……情况下……强攻……并不可取，只……只能……依靠运动能力……各……各个……击……击破……但是……他们……聚……聚在一起……而……而且……城……城里……还……”

最终，过了好一会儿，望着那些寒光闪烁的矛尖，和卫兵背后高耸的城墙，黎恩勉力转动的大脑中才不得不愤怒又屈辱地承认一件事：

男人说的每一点都很有道理。

明知事不可为的情况下，他胸腔中那种恨不能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撕碎的冲动进一步消退了。

但，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的惊诧和疑惑愈发浓烈。

“你到底是谁？”他扭过头来，恶狠狠地问道：“为什么——”

眼见他以问话取代了行动，男人嘴角微咧，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带你进城的人。”

随后，他越过一脸惊愕的黎恩，径直向长矛耸立、严阵以待的诸多守城士兵走去。

“诸位，没必要打打杀杀。这只是个小小的误会。”他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后背裸露给一头狂暴兽人，对着他们挥了挥手，面带微笑，语调轻松平和。

“这个混小子我要了。”

“你是谁？”虽然一旁的某个同伴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罗讷却丝毫不假以辞色。

男人伸手探进皮夹克内，掏出一纸文件。

“银臂团团长，阿特留斯。”

“经由你们领主授权，正在周边地区招募人手，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

“这是由你们领主亲自签发的征兵令，请过目。”

罗讷接过文件，仔细审视了片刻，而后将它归还给男人。

他汗涔涔的粗糙脸庞上先是愤怒，而后犹豫，最后呈现出一派无奈的神色。

“团长……”他顿了顿，犹自有些生硬地说，“你确定……要把这样的家伙招进你的部队？”

“我想，怎么选择我的士兵，是我的自由，阁下。”

“可是，”罗讷蹙紧短粗的双眉，神情严峻，分毫不让，“这个家伙，刚才还试图对本城守卫动手！”

“我有理由判定，他是本城的——”

敌人两个字还没出口，男人已经温和有礼地一笑，将他打断。

“是试图，还没有真正动手，不是么，阁下？”

“况且，即便真正动起手来，也有轻重之分。而您刚才的口气，仿佛已经判了他死刑。”

经他这么一说，罗讷脸庞上的表情瞬间凝重，气氛重新紧张起来。

的确，他不可否认，他内心之中确实存在这种想法。不过，他自己内心坦白是一回事，被人指出又是另一回事，而如果被送上法庭……

“不过，”这时，男人却洒然一笑，重新恢复了温和轻柔的口吻，“我想，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一点言语上的误会和小摩擦，导致你们双方都变得有些激动，在处理事情的方式上有些应激失常。”

“现在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大家不妨都消消气，放下对彼此的成见。”

“无论如何，诸位为了城市的安全尽职尽责，的确是辛苦了，在下谨代表伊苹夏城所有良善居民向你们的辛勤工作表示感谢。”他看向几名卫兵，略一躬身，仪态十分诚恳。

“至于这个引发骚乱的兽人小子，”他回过头来，瞥了一眼黎恩，嘴角流露出些微戏谑的哂笑，“依我之见，不如就交给我吧。我会把他带回营地，好好看管的。”

“毕竟，如果只是把一个狂暴兽人驱赶出城，却并不进一步加以监管，只是放任他在周边的乡村游荡闲逛，那也不是很妥当，对吧？”

他这么一说，四周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看他们那一脸毛骨悚然的样子，简直恨不得立刻跪下来恳求这个叫阿特留斯的男人赶紧把那个狂暴兽人领进城去，把他牢牢关锁在他的营地之中。

在众人的呼喝声中，罗讷沉默良久。最后，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有些生硬：“你非要如此，我也不便阻拦。毕竟你有男爵大人亲手签署的征兵令。”

阿特留斯微微颔首。

“不过，如果这个家伙在城里惹出什么乱子……”

“由我一力承担。”他再次颔首，波澜不惊地道。

然后，他回过头，快步来到黎恩面前。

在他方才和卫兵交涉的时间中，由于长时间的惊愕、闲滞，黎恩怒气消退，已经不由自主地结束狂暴，身形恢复如常，重新变成了一个纤瘦矮小的少年。

此时，他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阿特留斯一步步向自己走近。他简直不敢相信，原本以为注定要以流血和死亡收场的事态，竟然就以这样一种方式，无比顺畅地解决了。

与此同时，重新恢复冷静和理智的他也不由自主地对自己方才的冲动和莽撞感到一阵后怕。

阿特留斯伸出右手，拍了拍这个瘦小少年的肩膀，微微一笑：“走吧。”

两人一左一右，重新来到城门处，就要迈步踏进城去。

刷——就在这时，一支长戟再度横在他们面前。

“排队！”一旁传来卫兵罗讷粗哑生硬的嗓音。

“本来就该我了！”黎恩瞪视着这个屡次三番刁难自己的家伙，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如果不是狂暴已经结束，他应该已经一巴掌扇在他那张汗涔涔的丑脸上了。

“不是说你，”卫兵罗讷转过板正森严的面孔，“是他。”

他暗黄的三角眼目无表情地瞟向黎恩身侧。

阿特留斯略感愕然，但旋即会意。他微微一笑，倒也不恼，只是将斗篷往后一撇，朝卫兵略一躬身，彬彬有礼地道：“如您所愿，阁下。”

“进城后门口等我。”他在黎恩背后轻轻一推，如是说道，然后就转过身，向着逐渐聚拢的人群末端走去。

就这样，在卫兵罗讷阴郁的注视中，黎恩稀里糊涂地穿过守城的卫兵，进入了伊苹夏城的城门。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城门的甬道内，阴影中，目光掠过一块块的城墙砌砖和缝隙。身后，传来人群渐渐聚集的熙熙攘攘嘈杂声，和卫兵一声高过一声的“排队！”“排队！”的呼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