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杀进红圈所

查清楚哥哥为什么自杀，看似简单的命题，但对于林翎这种刚刚毕业、毫无阅历和人脉的学生来说却是难如登天。

昏黄的路灯下，林翎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家走，一步比一步沉重。三月份的上海正是春寒料峭，一阵寒风吹过，她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大衣，但依然驱散不了心里的寒意：又是四处奔波但一无所获的一天。

除了照顾伤心欲绝的父母和处理自己紧急回国留下的烂摊子，林翎已经不眠不休，将自己所有精力都花在调查哥哥自杀原因上。但真正开始调查后，林翎才发现自己对哥哥的关心和了解实在太少了。她根本不熟悉哥哥的朋友圈和社交圈，来参加哥哥追悼会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林翎追着这些所谓的亲朋好友问林翊自杀的内情，对方要不是推诿说不清楚，要不就讳莫如深地调头离开。

更让林翎觉得内疚的是，除了哥哥平时那些报喜不报忧的消息，自己对哥哥的公司远景智行的了解也几乎为零。她从警方处打听到远景智行公司在郊区产业园的地址，今天一大早就赶去，但早已经人去楼空，工厂里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全部被搬走了，只留下一片死气沉沉。她在偌大的产业园里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到处乱转，从园区管委会、物业公司到隔壁工厂，挨个敲门询问远景智行的情况，但所有人都一问三不知。

除了路灯洒下的昏黄光晕，四周一片黑暗，林翎茫然地望着前方，一瞬间恍惚不知往何处去：距离哥哥去世一个多月了，林翎已经用尽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但仍旧是一无所获，原地踏步。

林翎死死盯着手中景明律所的律师函，这是她现在唯一的线索。她已经将这份律师函读了千遍万遍，甚至倒背如流，但依然一筹莫展。明明林翎就是法律专业毕业的学生，明明已经通过了司法考试，这律师函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如同天书：什么业绩承诺对赌？什么回购？怎么就要支付2亿元？林翎现在才明白大学里那些刑法、民法课程和司考应试教育，与现实中律师真正从事的工作有多么脱节，才明白之前学长学姐说“专业选的好，年年像高考”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加入景明律所，成为专业从事投资并购的交易律师。

林翎暗自思忖，如果能加入景明律所，至少能掌握投资并购的专业技能，不会对“对赌”、“回购”这些术语一无所知。如果幸运，说不定能近水楼台直接查到景明律所经手的哥哥远景智行项目的内情。

但是，加入景明律师事务所，又谈何容易？

景明律师事务所，是大名鼎鼎的“红圈所”之一。林翎大学时就已经听说过关于“红圈所”名字，传说是仿照英国律师界“Magic Circle”（魔圈所）的创意，结合“中国红”的特色，依葫芦画瓢定下了“红圈所”这个称号。自此，“红圈所”成为中国顶级律师事务所的代号，是律师界鄙视链的顶端存在，是所有悬浮律政剧的底层素材，也是所有法学毕业生的梦想。

不管“红圈所”的名头如何滥觞，任凭业内争得头破血流，景明律师事务所自有“红圈所”这个名号起，便在圈中，从未动摇。每年法律专业毕业生大潮中，只有金字塔尖最优秀的学生才能获得景明律所“令人心动的offer”。真可谓，从千军万马中“杀进红圈所”。

法学专业的林翎何尝不曾幻想自己也成为红圈所的一员。大三那年，林翎海投了所有红圈所，希望能申请实习的职位，但始终石沉大海，甚至连一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林翎心里明白：红圈所素来就有只招“五院四系”或者海外名校的传统，而林翎所在的大学不在录取院校名单上。

红圈所无言的拒绝，让林翎仿佛回到自己高考失利的那个夏天。林翎从小内向文静、资质也一般，不像哥哥林翊是人人口中的天才。在哥哥的映衬下，林翎从小就知道，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她一刻不敢懈怠，靠着自己的后天努力和勤能补拙，才踉踉跄跄勉强追上哥哥的步伐。林翎一直觉得“努力”是自己这个普通人唯一值得称道的优点了；但是，因为高考几分之差，林翎与第一志愿失之交臂，直落到自己保底的大学，一所自己往日正眼都不瞧、被戏称为“养老大学”的政法大学。

高考失利，让林翎一直仰赖的“努力就会成功”的评价体系瞬间坍塌，她失去了定义自己的坐标。她本就不是林翊那样的天才，只是茫茫人海中平凡的普通人，如果将她身上唯一值得称道的“努力”标签也抽走，她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向前。而红圈所招聘的“学历歧视”，如同是高考PTSD换了一副新鲜的面孔，时刻提醒着她：第一学历是她一生的污点。

是哥哥林翊生拉硬拽，硬是把林翎从谷底里拉出来。他的嘴角总是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小妹，不就是高考失利嘛，就算没考上大学又怎么样？人生就像游戏，高考不过是新手村，咱们新手村拿到的装备不行，就继续积累经验值，总有能打赢大Boss的一天。人生本来就是不停打怪的过程。”也是林翊，在创业初期最缺钱的时候仍然毫不犹豫地拿出100万，义无反顾地支持林翎去国外留学的决定，只希望妹妹能飞往更宽广的天地。

想起哥哥，林翎的眼眶又红了，她懊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体谅哥哥所背负的责任和压力，为什么没能在哥哥走上绝路之前发现异样。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查清真相。林翎紧紧捏住手中的律师函，心内一片惨然，但眼神却不再迷茫：为了哥哥，我会拼尽全力，从千军万马的求职生中杀进红圈所。

看清前路目标的林翎仿佛被打了一针鸡血，回家后不顾一天的奔波劳累，连夜把自己的简历改好，附上一封情真意切的求职信，发送给景明律所的HR邮箱。

毫无意外，林翎投给景明律所的简历依然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面对无言的拒绝，林翎无计可施，只能隔三差五地给HR邮箱写信，最后甚至卑微地在邮件中恳求HR能告诉自己申请为什么不成功，自己到底差在哪里，可以改进。终于，有一位HR不知是被林翎的坚持打动，还是被林翎磨怕了，回电给林翎，委婉地重申了非“五院四系”本科不取的简历筛选规则。

红圈所的“出身决定论”让林翎无言以对，自己空有一腔热血，却被大学本科的出身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眼见正常的招聘渠道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林翎思来想去，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越过HR的简历关，直奔有最终招聘决定权的合伙人而去。

但是，林翎心中默默盘算：自己一无家世背景，二无熟人推荐，就算自己拉下脸皮、舍弃自尊心，贸贸然给合伙人打cold call推销自己，只怕也只能落得一个“不自量力”的评价，反而于求职无益。

要找推荐人，林翎只能想到最笨的办法：“六度分隔理论”，据说一个人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林翎打开手机通讯录，看着602个联系人，深吸一口气，默默鼓励自己：你和景明律所合伙人之间只隔着六个人，说不定这602个人中间就有人能帮你引荐。再渺小的希望也要试一试。于是，整整一个礼拜，林翎窝在书桌前，厚着脸皮照着通讯录一个个地联系亲戚朋友，也不管对方是否记得她，只求找到一个能牵线搭桥的推荐人。

现实就是这么巧：一个都没有。

正当林翎心灰意冷，再次陷入绝望的时候，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林翎的研究生同学的老婆的同事的学妹，是光华大学法学院的学生，听她老师说景明律所正在几所目标大学内筹备校园招聘会，届时会有景明律所的合伙人和HR莅临现场。

就这么一个九拐十八弯、八竿子打不着的消息，却让林翎重新燃起了希望和斗志。

三天后，林翎站在景明律所在光华大学举办的校园宣讲会的门口，狠下决心要殊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