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资本无情

林翎不愿意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太平间晦暗的灯光下，哥哥林翊的脸如同死鱼般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僵直地躺在停尸台上，身上覆盖的白布惨白得刺眼。

林翎在美国攻读法律硕士（LLM）课程，上个月刚刚毕业，正准备接受教授的邀请留校当助教。但是，就在两天前，林翎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父母只说哥哥出事了，让她赶紧回来，却支支吾吾不肯提原因。林翎心急如焚，紧急和学校请了假，搭当天最晚一班的飞机连夜飞回上海。但是，让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回国见到的竟然已经是哥哥冰冷的尸体。

林翎死死地盯着哥哥的尸体，她被巨大的惊愕裹挟住，无法思考：在林翎的记忆里，哥哥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永远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和欣羡的对象。停尸台上那个落魄和凄惨的人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哥哥林翊呢？

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和普通平凡的林翎不同，哥哥林翊生来便注定是天之骄子，是林翎可望不可及的高山。林翊从小就是学霸，一路保送重点中学，最后毫无意外地考入清华大学汽车工程系。毕业后，林翊顺理成章地加入汽车行业内的“西点军校”广汽研究院，专攻新能源汽车车辆控制相关系统的研发，成为新能源汽车行业炙手可热的人才。经过几年的积累和沉淀，不到而立之年的林翊，毅然辞去广汽研究院的高薪厚职，创立新能源汽车企业“远景智行”。创立伊始，远景智行就获得数千万元天使轮融资，三年之后的B轮融资已经估值20亿美元，成为新能源汽车行业的独角兽企业，备受资本追捧。林翎常常暗自感叹：这个世界对哥哥这种高智商学霸来说简直就是游乐场，漫天奖品唾手可得。

林翎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样优秀的哥哥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明明就在一年多前，林翎去美国留学时，一切都还好好的，哥哥在机场微笑着和自己挥手告别，开玩笑说下次再和林翎见面就带她去纽约纳斯达克上市敲钟。

林翎低着头不敢再看哥哥毫无血色的脸庞，她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死命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把自己掐得生疼，想让自己从这个噩梦中醒过来，但是身边父母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提醒着林翎：这一切都是真的！

警方对哥哥的死亡调查结论只有四个字：“跳楼自杀”。刚开始林翎怎么也不肯相信，优秀开朗的林翊怎么会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直到负责的警官将一份又一份证据摆在她面前：林翊创办的新能源汽车企业倒闭了，欠了投资人2亿元，名下所有财产都被抵押和冻结，包括父母现在住着的房子。不光如此，这些财产还不够赔投资人的。林翊生前已经上了失信人名单，已经被法院限制高消费；甚至林翊送到医院抢救时，连医保卡都被冻结了。

远景智行倒闭的现实，让林翎不得不相信：巨大的绝望可能真的逼林翊走上了绝路，因为林翎最清楚不过：远景智行对哥哥而言不仅仅是自己一手创立的企业，更是哥哥的理想和信仰。

五年前，哥哥力排众议要辞职创业，父母急得就差以死相逼了。父母知道林翊对着妹妹耳根子最软，于是林翎便重任在身，特地从大学翘课回家来劝降林翊：“哥，你现在的工作工资高、福利好，新能源企业又是朝阳行业，干嘛一定要自己创业？”

“你可真是读法律专业的材料，天生自带风险厌恶的基因。”林翊笑着戳了戳林翎的脑门，旋即收起笑脸正色道，“小妹，你肯定听说过全球变暖，但这不仅仅是一个离我们很远的概念，而是我们所有人将要共同面对的命运。在我们这代人看不见的未来，南极冰川将融化，马尔代夫将被淹没，北极熊将灭绝……我想要创办的新能源车企，会用清洁能源代替会产生温室气体的汽油，整车和零部件会采用绿色环保材料，会实现车规级芯片国产化，将来一定能打破现在传统汽油车的垄断局面，推动绿色低碳出行。这是我所想象的‘绿色未来’。用科技的力量更好地去关心人，关心这个世界，尽我所能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是我的梦想。”

“我不愿意只做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如果我有能力和机会改变未来，即使希望渺茫、困难重重，虽千万人吾往矣。”

林翊言语中透着坚定和决绝，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让林翎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市侩且渺小。

“绿色未来”，看似是理想主义者的痴人说梦，却支撑着林翊熬过了创业初期最艰难的岁月，他几乎天天住在工厂里，瘦了十几斤，白了少年头，但创办的新能源车企远景智行却逐渐走上轨道，融资顺利，量产交付在即，俨然已经成为新能源产业的“造车新势力”。

而现在，这一切都化为泡影。林翎不禁含泪望向停尸台上的哥哥，那双曾经闪着光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他梦想的“绿色未来”。

“为什么？”林翎脑海中只能反应出来这三个字，她有一千个问题想要答案：远景智行明明刚刚完成B轮融资，前景一片大好，怎么就突然倒闭了？哥哥为什么会欠投资人2亿元？为什么会狼狈到所有财产甚至医保卡这种救命钱都被冻结？这些问题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要冲上前去将哥哥身上的白布扯掉，用力将哥哥摇醒，让他回答自己。

停尸台旁放着哥哥跳楼前留下的遗书：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了的纸，红笔手书的“资本无情！！！”四个大字格外醒目。虽然歪歪扭扭，但林翎认得是哥哥的字迹。再待细看，印着“景明律师事务所”抬头和logo的律师函上写着：由于贵方未能按照《增资协议》的要求完成业绩承诺对赌，本所代表投资人要求贵方现金回购投资人持有的目标公司股权，并于10个工作日内向投资人支付全额股权回购价款人民币2亿元，否则由此引起的法律责任全部由贵方承担。

景明律师事务所，这个林翎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狠狠地刺痛了她，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景明律所，大名鼎鼎的“红圈所”之一，是所有法律专业学生梦寐以求的殿堂。林翎大学时也曾幻想过毕业后能进入景明律所工作，但无论如何努力，终究是求而不得，而现在景明律所竟然成为哥哥自杀推波助澜的帮凶，一纸律师函竟然成为宣判哥哥死刑的通知书。

一滴眼泪从林翎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哥哥留下的“资本无情”四个大字上。林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和绝望，任凭眼泪决堤而下，她攥紧了景明律所的律师函，下定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要查清楚哥哥到底为什么会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