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骗子
杰弗里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倒霉的人。
可当他握着那柄遍布锈迹的步枪，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妻儿，转头看着窗外被染红的白雪时，也不得不感叹今晚真是不幸到了极点。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自远处响起，令这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女儿闻声停止了啜泣，抬起通红的小脸，委屈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乖孩子，不怕，爸爸在这儿呢。”杰弗里摸摸她的头。
叮咚。
叮咚。
门铃声依旧环绕在屋内，仿佛一抹挥之不去的梦魇。杰弗里意识到，除非有人现身，否则守在门口的人轻易不会离开。
于是他挨个亲吻孩子和妻子的额头，随后披上条旧毯子朝门外走去。
正当他快要走出卧室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回头看去，望见的是妻子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
“只是去开个门而已，亲爱的，这已经不是今晚的第一次了。”他为妻子拭去泪水，“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这一次出现在外面的肯定不是坏人。”
或许是他安慰的话语太过笨拙，妻子竟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可一联想起窗外发生的血案，就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杰弗里再次挨个亲吻孩子和妻子的额头，随后挣开妻子的手，穿过走廊，为守在屋外的男人们开门。
那是两名身着漆黑制服的警员，甫一见面，他们就举起早已准备好的证件，按照规章自我介绍道：
“我们是隶属于市警局稽查部门的警员，希望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听到“警员”一词，杰弗里隐藏在阴影里的表情并没有舒展，反倒因一段诞生于不久前的记忆彻底垮了下来。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同样有一名身着警服的家伙敲开了他家的门，可带来的消息却是另一副模样。
...
...
那位巡警一手提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一手托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
他认得这个男人，对方几分钟前还在与另一名巫师对峙，通过回荡在街道里的话音，他知道这是一位疯狂的恶魔巫师。
“晚上好，尊敬的先生。请问您刚才看见我杀人的瞬间了吗？”挂着热情笑容的马修如是说。
“没有！我没有！”
杰弗里只感觉一股凉意沿着脊椎直冲天灵，他重重一甩手里的房门，想要将这名暴徒关在屋外。
可巡警立即用手肘支住了即将合拢的铁门，将杰弗里最后一丝希望击得粉碎。
在对方黯然目光的注视下，马修将房门彻底推开，令那名害怕得发抖的父亲及丈夫彻底暴露在自己眼前。
“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马修嘴上这么说，可当男主人欲要开口时却忽然倒退两步，伸长脖子看向挂在门框正上方的门牌。
“嗯，红教堂区，紫荆花路，21号，我记住了。”
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用匕首在铁片上刻刻画画，所录文字与门牌上的一般无二。
待他将信息全部抄写下来，才抬起头对浑身僵硬的杰弗里说道：“抱歉，我刚才是把您晾在了一边吗？”
“没有，先生。”
“那就好，咱们开始走程序吧。”马修一本正经地问道，“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您妻子的名字，还有您女儿的名字吗？”
“杰弗里，我叫杰弗里·史密斯。”这位男主人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而当妻子和女儿的名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又支支吾吾了起来，好一会儿后才说道：
“我没有家人，这间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住。”
“是吗？那我得真心劝告您再想一想了，我刚才分明透过窗户看见了你的妻儿呢。”
杰弗里先是在铁片上记录下对方的名字，然后才举起食指和中指说道：
“第二次机会，好吗？我的家乡有一句俗话叫做事不过三。别再让我失望了。”
杰弗里看着马修的脸，那嘴角分明上扬，那眼睛分明眯起，可他就是无法从对方黑色的眸子里发现半点笑意。
仅剩的只有残忍、嗜血，以及深深压抑着的疯狂——这是他曾经从报纸上看到的对恶魔巫师的描述。
放在此人身上竟一点也不显得夸张。
纵然先前隐隐从窗外听见过“保护平民”之类的字眼，但他绝不敢奢望对方还仅存着良心。
“玛莉亚、安娜。”杰弗里按着胸口，痛苦地吐出了两个名字。
“很不错。”马修在铁片上刻画下它们，“我已经知道足够多的东西了，接下来该对您提出一些告诫了。”
“请您务必把今晚看到的、听到的一切烂在肚子里，同时提醒您的妻儿也这么做。
“否则......”
马修用食指点向那枚刻满了文字的铁片，后者随即被铁锈布满，接着风化成一滩暗红色灰烬。
“我已经把您和您家人的信息报告给我的导师了，一旦我本人遭遇危险，他就会召集门徒向您发起报复。”
杰弗里毫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一枚铁片瞬间被摧毁，这除了巫术外还能是什么？
谁都知道巫术是无所不能的，跨越千万里传达信息也该是它的功用之一。
“我明白，大人。”杰弗里诚恳地低下头。“可万一伤害您的人与我们无关呢？我是说，我发誓不会向他人告发您，可其他人不一定呀。”
“那我可管不着。”马修嗤笑一声，“你当我是什么好好先生吗？”
杰弗里闻言把头埋得更低了。
“先别急着麻痹自己，除了忘记一些东西，我还要你记住一些东西，之后如果有人来找你，你就按我吩咐的说。”
马修又将早早拟定好的谎言一字一句复述给对方，内容就是他两个小时后会对克拉克·肯特说的那些。
在复述两遍加考级两遍，确认杰弗里将谎言记得滚瓜烂熟后，他终于打算离开了。
可还没走出两步，马修又折返回去，扯着单薄的斗篷说道：
“外面有点儿太冷了，可以给我条毯子吗？”
更糟糕的事情已经做过了，杰弗里也不在乎再损失一条毯子，于是他顺从地从卧室里拿来一条毛毯。
“哎，今晚可真是不幸。”
他心中埋怨着命运弄人，双手主动将毯子呈给巫师。
陈旧的布料被带走，毛刺刺的触感抽离手心，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冰凉。
杰弗里惊慌地看向右手，借着路灯昏黄的光，发现里头不知不觉间躺进了两枚银币。
“一物换一物，我向来很公平。”
已经披上毛毯的马修扬眉一笑，转身走进路灯投出的阴影里。
待关门声从身后响起，他才长长呼出一口瞬间凝成白雾的气。
显而易见的，穿越者并不像先前表现出的那样轻松。
因为他既不会千里传讯的巫术，背后更没有一名强大的邪恶导师坐镇。
先前对杰弗里说的那番话统统是谎言。
一个恶魔巫师和一个平民死在道路上，官方不派人进行后续调查是不可能的。
为此马修只能略施手段，比如假装自己背景很深，比如放话威胁目击者们。
否则等到调查人员上门时，周边居民们一定会把自己倒个底掉。
单纯的威胁当然起不到令人服从的效果。
有时反倒会激发人的斗争欲望，把事情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
但他深知，当恐吓与另一样东西结合在一起时，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忍气吞声。
其名为“软肋”。
那位叫做杰弗里的男人可有太多软肋了。
他不甘心失去栖身的房屋、不忍让妻儿陷入危险、害怕丢失来之不易的工作.......简直多得数都数不清。
只需精准地抓住其中一或两项，就能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今晚唯一能称得上幸运的事情是，这附近的居民都是有很多软肋的人呢。”
马修用解锈术将手中的铁锈碎片还原成铁片，随后走到一栋房屋前，伸手再次按下门铃。
叮咚。
...
...
“嘿？嘿？听得见吗？”
一声声呼唤钻入耳膜，终于将杰弗里从回忆中唤醒。
“你没事吧？”一名警员问道。
“没有！不，有一点，我今晚没怎么睡好。”
“哈，一晚上没睡好，真是稀奇事啊。接下来好好配合我们，否则你接下来一个星期都别想睡好了。”
粗俗的语气、直白的威胁、毫不掩饰的以权压人——这才是警员该有的样子嘛！没错了，这两人绝对是真货！
在被一番恶言相向后，杰弗里反倒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抱歉，长官。”
警员们对杰弗里的态度很满意，于是轻点两下头作为鼓励，然后质问道：
“你今晚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想清楚再说话，不要和我东拉西扯。”
“是！”
杰弗里回望一眼卧室，木门被小小的推开一条缝，女儿将半个身子探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他深呼一口气，对警员们说到：
“我今晚刚躺下床，就听到外面传来一连串枪声。
“我拉开窗帘一看，发现是巡警在对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开枪......”
...
...
“阿~丘~”
巡警马修忽然感觉鼻子发痒，不得已迎着寒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天气可真难熬呀。”他再次紧了紧身上的毛毯，踩着白雪朝家的方向走去。
无人的冬夜是漫步的好时机，冷冽的寒风吹在面颊上，总能让脑袋变得比平常清醒许多。
介于这个时代没有用以打发时间的手机，习惯了走路时看点什么做点什么的马修用回忆作为代替。
要说今晚记忆最深刻的事情，除了几枪击毙恶魔巫师外，就只有摸遍对方身上的口袋了。
相同的事情他在网文里看过很多，以至于真轮到自己做的时候隐隐有些期待。
只不过结果并不是很令人惊喜。
他只在恶魔巫师身上摸出了一个钱夹和一把钥匙。
想想也该知道，不会有人真把珍贵的冥想法和记载了巫术知识的书籍揣在兜里的。
更何况那名恶魔巫师今晚显然打定了主意是来杀人的，随身携带太多无关的东西不利于作案。
钱包里拢共有三张面额为1的烫金色钞票、两张面额为10的银色钞票，以及3枚黄铜质地的硬币。
前两者分别叫被做金币和银币。10铜币可兑换1银币，10银币可兑换1金币。
西瑞尔帝国以金币为主币，银币和铜币为辅币，这三种货币都有各自的纸币版本和金属版本。
纸币与金属货币具备同等效力，因为它们的价值并不仰仗于贵金属本身，而是与一种被称作“魔石”的神奇事物相挂钩。
魔石是人们对富含魔力的矿物的统称，它能像电池一样为巫师提供魔力，也能用在诸多依靠魔力驱动的机器上。
早在帝国创立之前，巫师们就习惯于用魔石来交易。到了今天，帝国以政令的形式强制规定：
1枚低级魔石可兑换5金币。
即以魔石作为法定货币的锚定物，相应的，每家银行的金库里都储备有魔石，以方便有需要巫师进行兑换。
马修对经济学不太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明白钞票们有多么诱人。
当然，为避免事后接手尸体的警员们起疑心，他只从钱包里摸走了一张金币和三张银币。
至于那把钥匙嘛，在穿越者看来，它才是今晚最有价值的收获。
一念至此，马修从裤兜里掏出那把属于恶魔巫师的钥匙，借着朦胧的月光细细端详起来。
那是一枚银色的小钥匙，钥匙柄上刻有“辛德”字样，这意味着它属于一栋名叫“辛德公寓”的楼房。
“辛德公寓”由本地知名慈善家乔治·辛德出资修建，以简约的装饰和低廉的租金闻名。
至于说马修为什么对钥匙的来历如此清楚。
自然是因为他本人同样是“辛德公寓”的住户之一，他的裤兜里也装着一枚形制相同的小钥匙。
“原来是同住一栋楼的邻居呀，那就好办了。”他将钥匙紧紧握在手心里。
“辛德公寓一共有五层，每层有十套住房。挑个日子一户户尝试，总能试出这把钥匙对应的房门。
“恶魔巫师的家里一定藏着不少书，从他的遗言里可以推断出，里面应该有记载了深渊派系知识的书籍。
“只要学会它们，我的巫师之路就有着落了。”
畅想着成为巫师的未来，马修再一次加快步伐，埋头往辛德公寓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