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是恶魔巫师
“所以恶魔巫师从头至尾都没有用出过巫术，对吗。”
“是的长官，他当时正趴在地上专心画法阵，等注意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把配枪抽出来了。”
与两个标准时前不同，深夜的棕母马酒馆里虽然依旧弥漫着浓郁的酒味，但导致这一切的客人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群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恶汉，准确来说，是维德尔市警务稽查队的小伙子们。
一共六人，有的站在玻璃窗户旁向外眺望，扶着下巴在屋子里来回行走，有的把胳膊搭在餐桌上稍作歇息。
但不管是行是立，他们都像围猎的狼群一样环绕着同一个人，今晚的主角，巡警马修。
约四十分钟前，他们在一条小巷里发现了裹着毯子巡警，以及仰面向天血染遍地的两具尸体。
从巡警口中知悉了方才发生的惨案后，这支以监督警务工作为己任的小队就将在场“三人”都“请”进了附近唯一营业的酒馆里。
虽说鹅毛大雪已然停歇，可寒意还赖在城市里，这种天气站久了是可以冻死人的，谁也不想顶着逐渐挂上眉毛的冰凌做事。
至于睡得七歪八倒的平民们？当然是请老板特事特办为他们开几个房间，然后由身强力壮的稽查队队员们抗上楼去了。
酒馆的主人老汉斯也借照顾客人为名待在了二楼。作为一名生意人，他最懂不该与任何凶案扯上关系的道理。
于是，两具尸体躺在地板上，一个活人坐在餐桌旁。
作为活人的马修也没闲着，他正被坐在桌对面的稽查队队长问话，一边问还一边在工作笔记上写写画画。
“不错的处理方式，我在这行里干了快二十五年，很少见到你这样胆大敢干的年轻人。”
小伙子中唯一的中年人，队长克拉卡·肯特说道。
记录暂时告一段落，他放下刚吸饱了水的钢笔，身子前倾，将胸口抵在桌沿上。
这位男士今年43岁，可光看面貌几乎与30岁的人没有区别。
有人说这全赖他是一名二级巫师学徒，寿命足足有200年，岁月对常人的侵蚀自然很难体现在他身上。
可要让他自己来说，至今未误入名为“婚姻”的坟墓，才是保持年轻的唯一原因。
“得到您的夸奖是我最大的荣幸。”马修从手边拿起酒杯小抿一口，仍旧是他最爱的厘托鸡尾酒，“既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请问我可以上楼睡觉了吗？”
他已经足足坐了一个多小时，期间一直在配合对方完成报告。
为了应对这份额外的工作，马修消耗干了仅剩的最后一点精力。再不好好休息一会儿的话，他真怀疑自己会晕倒在这里。
“清楚？以巡警的角度来看可能确实称得上是天衣无缝，可按稽查队的标准来评判，我会说远远不够。”
克拉克闻言环抱起双臂，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甚至于超过了躺在地板上的尸体。
周遭的五名稽查队成员也配合着队长的动作朝这边看来，很明显，这群人压根不想放马修走。
“您是在要求我继续作报告吗？抱歉，我想您的职权仅限于监督警员是否合规履职，并不包括调查案件和软禁同僚。”
马修曲起双指轻扣桌面，他不理解眼前的同僚突然在发起了什么疯，但好在他知道面对这种时情况该怎么做。
让自己像只刺猬一样强硬起来，防止对方产生能撕碎自己错觉。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能从街头头混混们身上学到东西。这份经验是朴实皆准的，即使在到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也同样适用。
当然了，强硬需要底气和凭依，而他正好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
射杀完恶魔巫师后，马修没有放任自己闲着，他趁着那段时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晚的事。
首先得出的结论是：必须歪曲击杀巫师的过程。因为他能侥幸活下来，凭借的全是新鲜学会的锈蚀术。
这门巫术板上钉钉地属于深渊派系，一旦被人发现他能熟练掌握，那么毫无疑问的，他本人肯定会被打成该死的恶魔巫师。
所以他特意编造了一套很难看出破绽的谎言——
小巡警老远就听见了刀刃在骨肉里搅动声音，因此早早拔出手枪，只等视野里出现行凶者的身影。
砰！
以有心算无心，一名巫师学徒自然得饮恨于子弹。
事后为了掩盖使用过巫术的痕迹，马修还对已经锈成了一滩碎片的手枪和仪式匕首放了两个解锈术。
于是就像他提前预料到的那样，两滩铁锈竟真的像时间倒流一样各自结合，最终再次组成了光亮如新的武器。
可惜解锈术只能用在被锈蚀术影响过的金属上，否则他就能靠这一手发家致富了。
做完收尾工作以后，他还把手枪放回了恶魔巫师的怀里，直到现在都还没掉出来呢。
因此在人证物证齐备的情况下，克拉克依旧抓着马修不放是没有道理的，巡警尚且是功臣，不是被抓到现行的罪犯。
“谁告诉你我不在执行本职工作了？”卡拉克瞧向那张挂着黑眼圈的年轻脸庞。“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我隐瞒了很重要的细节。”
马修承认自己隐瞒了东西，而且不只有“细节”那么简单，但他从没打算过供认不讳。
“我完全理解您对我的怀疑，长官。可您不觉得光靠直觉抓人有点太草率了吗？它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用来定罪的标准。”
“有直觉就足够了，我是二级巫师学徒，偶而会有来自精神之海的悸动出现，提醒我一些常人感官注意不到的东西。”
克拉克撩起袖子，露出那双遍布着疤痕的臂膀，它们此刻正被一根根鼓起的青筋爬满，涌动的力量感在其中来回穿行。
马修终于知道对方那副死人脸从何而来了，原来这位队长一直在与乱流的魔力的作斗争。
“比如，我现在就没来由地想要打死你。上一次出现这种状况还是十年前，那时我在王都参加训练。
“教官为了锻炼我们的实战能力，从巫师学院里弄了一只低级恶魔过来。我当时只看了它一眼，身体里的魔力就躁动了起来。
“你带给我的感觉比那只恶魔还要强烈，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闻言，被威胁的人还没做出反应，五名稽查队队员们先被惊得面色大变。
“队长，您千万别冲动，您可是公务人员，无端杀人绝对会被判死刑的呀。”
这群小伙子们赶忙安抚起克拉克，其模样之殷勤，像极了投怀送抱的流莺们。
一名队员甚至从腰包里摸出三只镇静剂，在众人鼓励的眼神中一把扎进克拉克的小臂里。
不怪他们反应过度，要是让队长成功发疯杀人，队员们过后同样要被追责乃至接受审判。
帝国的刑法以严苛著称，总览大法典，其中三分之二的罪名以“死”或“杀”为结尾。
但死亡从来不是赎罪的终点，巫师们还会将罪犯的灵魂从躯壳中剥离出来。
魂魄们最好的去向是被装进一个瓶子里享受有期徒刑。
最坏的去向是被送进巫师塔里，成为某场实验即将用到的材料。
马修也抬起椅子往后挪了挪，不管怎样，离危险源远一点总是没错的。
被注入了足足三管湛蓝色药液后，克拉克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其中一条明证是，他的手臂不再满布着虬结的青筋了。
见事态稍微缓和，马修微微调整了一下因挪椅子而变得不太舒坦的坐姿。
余光一瞥见身影晃动，克拉克刚垂下的眼眸立马抬起，艳红的血丝如蛛网般密布，活像是头发狂的野兽。
稽查队队员们不得已又拿出五根镇静剂伺候向自己队长，这才将一场可怕血案扼杀在摇篮中。
“好吧，好吧。”马修在内心里感叹道，他算是看清楚了今晚的状况。
坏消息是现在有一个二级巫师学徒想杀自己。好消息是那名二级巫师学徒尚且能保持理智。
可要是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毕竟此刻对方光看起来就不太正常。
“所以您怀疑我是恶魔巫师对吗？”他打开双腿，身子舒服地往后一靠。
这些动作在肢体语言中代表着放松、安全，马修希望以此降低自己威胁度，同时稍微安抚一下克拉克队长即将暴走的精神。
虽说谁也不知道这些小动作到底有没有用处，但把该做的细节做完善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事实证明来自异界的心理学对巫师学徒也有效果。
在马修表达出善意后，克拉克果然没有进一步发狂。
而是盘踞在椅子上，静静等待巡警接下来的话语。
“我有意愿也有办法自证，只需要给我一枚用来测试精神力的水晶球就足够了。
“没有10点精神力的人根本看不懂冥想法，更没有办法学会任何巫术，作为巫师学徒的您应该最清楚吧？”
源自于理性的话语，经过马修提醒，精神紧绷的众人才恍然意识到这个简单直接的办法。
是啊，如果眼前的巡警真与恶魔有关联，那测试个精神力不就好了吗？
精神力不足10点的人根本没有成为巫师的资格，更妄论举行召唤深渊恶魔的仪式了。
用不着队长吩咐，一名稽查队队员立马跑出酒馆，再回来时手里已然多了枚内部洋溢着星光的水晶球。
这种水晶球并不是什么大路货，否则帝国也用不着专门举行测试精神力的活动了。
不过马修此刻没心情问对方是怎么在短短十分钟内找来水晶球的。
只能说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外勤人员们总能交到些有实力却又不喜欢见光的好朋友。
马修真诚地道声感谢，从这位善于交朋友的队员手中接过水晶球。
圆球里的点点星光先是钻进他的掌心，然后飞回水晶里，在最中心再次汇聚。
重聚的星光们组成了一个数字。
5
这个结果令马修大为惊讶，好在他平日里养气功夫做得十足，只一瞬就收好了外溢的情绪。
随后他意识到这是[深渊神格碎片]的另一个项馈赠，[食魂而肥]起效的结果。
杀死恶魔巫师后，他在不经意间吞噬了对方的灵魂，让精神力从可怜的2点，上升到了还算看得过去的5点。
“您看吧，我成不了巫师。”马修将水晶球放到餐桌上，让周围人都能看到那个暗淡的数字。
克拉克先是皱着眉头盯了许久，随后不相信似的趴在餐桌上，努力向展示着“5”的水晶球伸长脖子。
见到这一幕，在场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趴这个动作是需要放松肌肉的，克拉克先前紧绷全身的状态可做不到这一点，这意味着他的精神好转了不少。
趁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一名稽查队队员打着手势，悄声对马修说道：
“你可以走了，之后的事情我们来摆平。你再待下去，队长就真要出问题了。”
“遵命，长官。”巡警当即站起，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只是刚走出两步，他忽然又折返回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从餐桌上拿起那杯还剩一半的厘托鸡尾酒。
“浪费什么也不能浪费烟和酒啊，你们难道不这么认为吗？”马修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然后才踏着节拍地走出酒馆。
直言要杀对方的克拉克将手臂压在餐桌上，除了注视着愈发远离的背影外什么也没有做。
他心里知道队员们在做正确的事，也知道不能在没拿到证据的情况下动手杀人，更知道今天的自己显然不对劲。
良久后，他长叹一口气，像是要把灵魂都吐出来。
“吉米，扶我回家。”克拉克吩咐道，“剩下的人去案发地走访，问问周边的居民们有没有听见什么、看见什么。”
“队长，他看上去太正常了，不像是和恶魔沾上关系的人。”趁着扶起队长的机会，吉米轻声说道。
这句话看上去是在描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实际上是委婉地规劝克拉克不要再烦恼巡警的事。
他担心队长在这件事中越扎越深，最终犯下无可挽回地错误。
以往的队长总是即成熟又可靠，绝不会像今晚一样表现得像是个偏执狂。
“是也好，不是也罢，防范他堕落是我们身为稽查队的职责。”
躁动的魔力方才在身体中肆虐，克拉克为压下它们消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体力，以至于现在只能虚着嗓子勉强出声。
“反正问一问也不会损失什么，就当是花时间买个心安吧。”
稽查队队员们相互对视一眼，一齐挺直身子，说道：
“是，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