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宿命
鹿芒刮了一眼面前没心没肺的白痴发小,这家伙似乎从小就能精准的拿捏自己的脾性,就仿佛对他的一切全然知晓一般。
看着面前蹲在台阶旁用手心专心接雨的男孩,鹿芒不禁暗自感叹自己的敏感。
这种敏感并非是【不信任】或【怀疑】这类危险的东西,这份敏感只是一种【好奇】,就像青春期心思萌动的男孩试图了解自己在意女生的喜好一般。
雨水打落在地面,溅起一阵白色的雾气。空气中隐约带着夏日暴晒过后的泥土香气。
圈圈圆圆圈圈的涟漪,像树木一圈又一圈的年轮,带着鹿芒的思绪回到那个午后。那个平凡的夏日午后……
自从妈妈和爸爸分开以后,楚子航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在年幼的他的眼中,自己那小小的世界破碎了。
楚子航一直觉得自己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只是一间普通的、略显拥挤和杂乱的出租屋。楚子航也觉得自己的世界很大很大,大到能将他包围,让他沉溺在甜丝丝的、温暖的、幸福的梦里。
在这个简单的出租屋,有着近乎平凡的一家三口。爱他的爸爸、温柔美丽的妈妈,还有作为故事主人翁的他。
年幼的楚子航认为,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就是时间。它是一剂良药,但也是残酷无情的屠刀。
楚子航无法理解时间,就像他不能理解父母的分离。他不是很能读懂母亲的眼泪,也不是很能读懂父亲手中燃烧了一半的香烟。
他只是近乎于本能的知道——从那天起,他的世界被分为了两半。
后来的日子其实很平淡,像中国许许多多普通的单亲家庭一样。
故事的起因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在年轻时爱上了玩世不恭的男人,他们一起孕育了自己最为宝贵的财富。
后来,或因为物质、或因为精神、或因为世俗,两人无奈选择挥手作别。
此后,女人的鬓角多了些许白发,指关节多了些许老茧。而那个玩世不恭的男人大抵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去向了何方……
其实楚子航还算幸运,后来母亲为他找了一个新“爸爸”。
“爸爸”是上市公司的老总,似乎和妈妈也是旧相识。“爸爸”住在城东的“孔雀邸”,这是非富即贵的人所住的别墅区。
于是,楚子航有了一个爱他的、有钱的“新爸爸”。
他暂时遗忘了曾经的那段时光,就像他的名字,被一起埋在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潮湿的空气湿润了男孩的眼帘,他掏出手机默默翻找着联系人。
“嘟……嘟……”
“子航你们那边也下雨了吧,妈妈正在和姐妹一起逛街买东西呢。这边的雨可大了连车都打不到,妈妈和姐妹正在咖啡店避雨,打算雨小点再回去。你自己打个车赶快回家,或者叫爸爸接你。子航乖,妈妈亲一个。”伴随着“啵”一声,电话陷入了忙音。
外婆说的没错,妈妈似乎永远是个长不大的“毛头闺女”,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了。妈妈还是会下意识的叫自己“子航”而不是“鹿芒”。
“爸爸”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他是一个优秀、负责的男人。
他真的很爱妈妈,也爱屋及乌的爱着他。他们总是竭尽所能的给予自己最好的条件,包括日常生活,包括就读于这所贵族中学。
但鹿芒不是很喜欢打扰“爸爸”,“爸爸”总是很忙。
鹿芒始终觉得自己和“爸爸”保持着一种独特的默契,以至于外人见到八成会夸一句“鹿先生家的公子果然和鹿先生年轻时一般无二,今后绝对大有作为”。
是否真的大有作为鹿芒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这种脆弱的平衡曾经被打破过——被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毛头小子打破过。
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也是楚子航第一次跟着妈妈去见“爸爸”。
与“爸爸”的第一次见面其实并没有多么友好,当一条毛腿突然出现在楚子航面前时,年幼的男孩几乎下意识的将手中的冰淇淋砸了过去。
当然,值得庆幸的是“爸爸”并没有在意,也并没有产生什么隔阂。
毕竟当时除了他们三个人,并没有其他人知晓此事——起码在遇见魏铭前楚子航一直这样认为。
那是小学的一个下午,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或许是因为看不惯鹿芒,将他堵在了放学的必经之路上。
小孩子总是最会在有心无心之间伤害他人的,当男孩说出“你爸爸能和你妈妈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你妈妈长了张好看的脸去勾引的吗”时,鹿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愤怒,那也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架。
年龄和人数的差距注定了鹿芒讨不到便宜,但爸爸曾经告诉过他“这个世界上总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拼上一切去守护,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正当鹿芒觉得自己注定要吃亏挨打时,一个叼着棒冰的男孩抄起路边环卫工的扫帚,以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挡在鹿芒面前:“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咱们来掰扯掰扯?”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双方都挂了彩。
但由于年龄的差距,鹿芒和这位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好心人”受的伤似乎更重些。
“喂,你就是住我隔壁,用冰淇淋砸人的那个小鬼吧”男孩吸了吸干涸的鼻血“以后要是被人欺负了就找我,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
男孩似乎很是不屑:“随便议论别人的过往,在伤口上撒盐本来就是很愚蠢、很没有道德的事。这几个白痴居然还敢先动手?谁给他们的胆子?梁静茹吗?”
虽然鹿芒很想告诉男孩确实是自己先动手了,但看着面前因为“见义勇为”而喜上眉梢的男孩,鹿芒还是选择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他。
“喂”男孩突然伸手钩住鹿芒的脖子,将他一把搂到身前“我不知道你怎么得罪了那些白痴,我也不在意他们传的那些你的故事。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要他们闭嘴,就要变得比他们强!变得比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强!人类就是这样,当他们觉得可以追上你时,他们会污蔑、造谣。但当你成长到他们无法触及的高度时,他们反而会尊重、奉承你了。真是……和狗一样!”
男孩有些恶狠狠地说,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鹿芒从未见过的光芒。
鹿芒也很难想象,这样的话语是从一个同自己一般无二的小学生口中说出来的。
男孩不在意的揩了揩鼻子旁的血污,笑嘻嘻地向鹿芒伸出手:“一起打过架,还一起被叫过办公室。以后我们就是【同伙】了!我叫魏铭,你叫什么?”
鹿芒心底有些发笑,心中蓦然生出面前男孩似乎有些脑子不太好使的念头。
但【同伙】的奇妙称谓,也确确实实让鹿芒的心中产生了些许奇怪的情绪:“我叫楚……鹿芒,很高兴成为你的【同伙】,魏铭。”
魏铭“嘿嘿”的笑着,笑容中透着些许的稚气和傻气。
清冷的空气让鹿芒回过神来,看着身边折了枝柳条戏水的魏铭,鹿芒忍不住开口问道:“当初为什么要帮我?”
“哈?”魏铭一脸疑惑的扭过头“什么帮你?”
“打架”鹿芒向来言简意赅。
“哦~”魏铭微微颔首“我小时候比较喜欢看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那时候我觉得飞檐走壁、行侠仗义简直酷毙了!所有我经常有事儿没事儿去帮助一些人,当然我的主要目的还是找【同伙】啦!”
“找【同伙】?”鹿芒有些疑惑道。
“嗯嗯”魏铭盯着手中摆动的柳枝,点头道“找【同伙】!武林大侠总是得有几个小弟的嘛~不然要怎样才能“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呢?”
鹿芒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般愚蠢,他竟然真的以为面前的家伙能说出什么正经话。
这种愚蠢的期望,完全不亚于要求中国国足拿到世界第一。
“嗨~逗你玩的”魏铭敏锐的察觉到鹿芒的情绪变化“因为你很孤独啊……”
“孤独?”鹿芒有些不解,孤独这个词是显而易见的。
这两个字中有稚子、有瓜果、有黄犬、有小虫,满满全是夏日的幸福气息。
但这份幸福却与你无关,这就是孤独。
但鹿芒从未觉得自己孤独,无论是作为曾经的楚子航,亦或是作为如今的鹿芒。
“孤独是一种气味”魏铭将柳枝没入地面的积水,手腕轻摆,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就像重病难愈的人身上有种独特的气味一般,这种气味就像是在向身边的求救‘我好孤单、好孤独,我好冷,这周围好黑,我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我只能停下脚步,坐下,自己紧紧的抱住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魏铭抬起头,看向身旁望着雨幕出神的鹿芒:“就是那样的味道,像一坨小小的刺猬在寒冷的冬天紧紧蜷缩起自己的身体,自己为自己取暖,自己为自己疗伤。当时的你,和曾经的我别无二致,身上充斥着刺鼻的孤独味儿,就像……就像……将死之人一样……”魏铭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鹿芒很想说些什么,但却又说不出口。
‘很像吗?’鹿芒如是想到‘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魏铭很小的时候,大约三四岁时。父母便离他而去,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亦或者存在的痕迹,就像在水中死掉的水母一般。
唯一能证明他们曾经确实存在过的,是孔雀邸的一套房屋、一张定期大额汇款的黑卡,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黑色皮质手提箱——半朽的世界树徽章散发着微弱的银色光芒。
‘那时候的他……究竟是怎样扛过来的呢?’鹿芒这么想到,第一次,他对面前这个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家伙产生了名为“心疼”的情绪。
魏铭没有出声,只是呆呆的望着那折断的杨柳枝,随着台风天的暴雨向前……向前……直到消失不见……
像失落的大型宠物犬一般,魏铭沉默的蹲在教学楼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许真的是宿命吧……’望着面前的雨幕和被私家车犁的不成样子的草皮,鹿芒心想‘孤独的人会散发出独特的味道……吗?那我可能真要谢谢这种味道啊……’
鹿芒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搭在了魏铭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