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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重寻骸骨

舒清扬一语中的了,第二天上午,他们看到了舒清滟熬夜做出的成果——3D复原图,可惜脸型轮廓和温美美完全不一样,除了同为女性外,两者的差异就连是外行都可以一眼看出来。

傅柏云一看到就傻眼了,又看看舒清扬,想问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舒清扬眉头也皱紧了,半晌没说话。

“抱歉,我的技术只能复原到这个程度。”舒清滟看看他们,“要不我让我的老师给看看,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也许可以做出更确切的复原图。”

“不,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颅骨是别人的。”

因为两张脸相差太大了,舒清扬想就算有误差,也不会相差这么大。傅柏云怕舒清滟受打击,安慰道:“也许是我们推理错方向了呢,刚好误打误撞,遇到了别的案子。啊对,老梁去做DNA鉴定了,说不定那个会有新发现呢。”

也是幸运,他们在温美美的绒皮腰带上提取到了DNA,然而结果不尽如人意,腰带上的DNA与碎骨的DNA不一致。舒清扬说对了,碎骨是另外一个人的,与温美美案件无关。

他们追着线索调查了一大圈,最后又返回原点了。这时候傅柏云才明白舒清扬昨晚那番话的意思,看来他是高兴得太早了。

舒清扬向老梁道了谢,三人从分局出来,蒋玎珰的电话打进来,说查到杨明川医生的住址了,也是凑巧,他现在就在舒清扬所在的市里,和女儿夫妇住在一起。蒋玎珰说既然他们离得近,可以直接去拜访,不过让他别抱期待,因为去年杨医生突发脑出血,后遗症很严重,大概提供不出什么线索。

“既然这么近,就去问问看吧,咱们这儿刚好有位大夫,说不定能帮上忙呢。”傅柏云说。

舒清扬同意了,照着蒋玎珰给的地址开车过去。

杨家家境不错,房子独门独院,还带个大草坪,杨明川病倒后,他女儿就请了看护照看,舒清扬登门拜访时,他女儿也在家,正推着父亲在草坪上晒太阳。

舒清扬说明来意,顺便观察杨明川的情况,生病导致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口角歪斜,说话也含混不清。舒清扬向他做了自我介绍,又试着问了他几个问题,他答非所问,说到一半就不耐烦了,吵着要回去。

杨明川的女儿说他喜欢抽烟喝酒,又是个工作狂,要不是因为太喜欢工作,也不会在被吊销医师执照后,还私底下接活。这些都是父亲生病后她才知道的,所以有关患者的情况,她完全不了解,父亲也从未对她提起这方面的事。

舒清扬拿出温美美的照片,询问她或是长得像她的人有没有来过。杨明川的女儿摇头说没有,她还特意问了看护,看护也说没见过。

“都这么美了,还想怎么整啊。”看护误会了他们的来意,说,“再说就算想整,也找不到这里来的。杨先生病了后,医院就关门了,以前的同行也都没联系了,没人知道他和女儿女婿住在一起。”

傅柏云在旁边看得着急,蹲下来,尝试着和杨明川沟通。他好像投了杨明川的眼缘,杨明川摸着他的脸,又按动他的骨骼,看那样子是想给他动手术,至于他问的问题,都被无视了。

舒清滟小声说:“没用的,他这是感觉性失语,一种典型的脑出血后遗症,他现在说话只是一种本能,他其实无法理解话的意思,更别说是沟通了。”

傅柏云只好放弃了,想站起来,杨明川却不肯放过他,按动他的颧骨和下巴,又揉着他的鼻子,含糊道:“一刀……这里……太圆,得削骨……男的?嗯……女的……这里也得……一刀……圆滑溜溜……”

傅柏云被他说得毛骨悚然,只觉得自己在这位整形医生面前大概就是个大西瓜,随时等待被切刀。

他好不容易才从杨明川的手上挣脱出来,三人道了谢,告辞离开,一出门他就说:“那是不是职业病啊?基本思考能力都没有了,还想着做手术?”

“这就跟警察拿枪一样,就算失忆了,也不会忘记拿枪的感觉。”舒清滟说。

傅柏云看了眼舒清扬,舒清扬没留意妹妹的话,低头沉吟,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看护追上来,说:“我想起来一件事,我刚才说错了,其实有人知道杨先生住这里的。”

“是谁?”

“是谁不知道,就是个挺奇怪的人。大概是半年多以前吧,那天天气不错,我推杨先生去草坪晒太阳。刚好来电话了,我就进屋接电话。等我出来时,看到有个女人在和杨先生聊天。杨先生像刚才对这位警官那样,在她脸上按按摸摸的,这是他的职业病。我就想杨先生生病这事同行都不知道啊,怎么有患者找到这里来了。”

傅柏云问:“你怎么知道是患者?”

“她戴着帽子和大口罩,还有墨镜围巾啥的,简直把自己包得像粽子。我以前也在整容医院工作过,通常这种装束的人都是来整容的,想变漂亮又不想被人知道。那女人看到我来,就慌慌张张地走了。我叫了她两声,她也没理我,这也像是整容患者的反应。”

舒清扬问:“那你没看到她的长相?”

“没有,她包得太严实了,不过看身材和打扮,她应该挺年轻的。这是唯一一次有患者来找杨先生,我就记住了。对了,她大概167厘米,刨去高跟鞋的高度,也有个162厘米、163厘米吧,穿了呢子大衣,100多斤,属于稍微丰满型的,所以肯定不是照片里的女孩,她看起来最多100斤。”

“你观察力很强啊!”傅柏云衷心赞叹道。

看护很得意,“都说了我以前在整容医院工作过嘛,要是连这点眼力介都没有,还怎么应付那些患者啊。”

三人道了谢,上车后,傅柏云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就不是白瑛了,白瑛就算不穿鞋也有165厘米,不知道是单纯来咨询整容的患者,还是另有目的。”

舒清滟说:“我还以为白瑛会来找杨医生,毕竟杨医生是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依照她的个性,一定会想杀他灭口。”

“也许她曾经那样想过,后来发现杨医生重病失智,不需要她动手了,或许她当时还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舒清扬说。

不过那个来拜访的女人,他不认为只是单纯的咨询,要知道医美技术日益发展,别说开地下医院的医生了,就是那些正规大医院,竞争也非常激烈,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不会特意来找杨医生的。杨医生被吊销执照,又身患重病,和同行早就不联系了,能找到这里来,如果不是费了很大的精力调查,那就是追着白瑛的脚步找来的,也就是说那个人是离白瑛非常近的人!

舒清扬没有马上开车,而是靠着椅背闭上眼,把魅思整容医院里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耳边不时传来笑声,仿佛在嘲笑他的愚笨,他置若罔闻,捋了一遍后,发现护士们大部分都在162厘米到167厘米的身高范畴内。

这大概是医院在招聘时特意这样设定的,为了不给患者在身高上造成压迫感,但这样一来,就增加了调查的难度……

傅柏云和舒清滟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都不敢说话,以免打扰到他。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舒清扬睁开眼睛,拿出手机。

傅柏云不知道是谁的来电,就见舒清扬听着电话,脸色越来越难看,说了句马上回去就挂了电话。

“出了什么事?”

“刘敏死了。”

刘敏就是白瑛的舍友,因为她接触白瑛的机会最多,家又是广州的,蒋玎珰和小柯还把她当重要嫌疑人来查。傅柏云没想到他们才出来一天,刘敏就出事了,问:“是自杀还是他杀?”

“他杀,是王阿姨做的,王阿姨服用了过量的浴盐,狂性大发,把刘敏从医院的天台上推了下去。刘敏当场死亡,王阿姨也想跳楼,被大家制止了,现在在医院接受治疗,玎珰说状况不乐观。”

“夜枭食言了,这还不到三天的期限啊!”傅柏云气愤地说。

“不,是游戏脱离了原有的轨道,毕竟游戏里的人有自己的思维,就算是游戏设计者也未必可以完全掌控。”

舒清扬脸色阴沉,一路风驰电掣,先回分局和老梁说了调查的情况,接着便往回赶。

傍晚,他们到达了市里。三人分开行动,舒清滟先去案发现场,舒清扬和傅柏云去了医院,蒋玎珰在那儿,带他们去了王阿姨住的病房。

还没靠近,他们就听到一阵吼叫声。隔着玻璃窗,傅柏云看到几名医护人员将王阿姨按住,但她力气奇大,竟然挣脱了一只手,探身去咬其中一名医生。要不是大家及时制住她,她就把人咬了。

她没咬到,很不甘心,又转而去咬枕头和被褥。她嘴里吐着白沫,四肢痉挛得厉害,一直叫刘敏是凶手,刘敏要杀她。再看旁边的医疗仪器,她的心跳速度快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医护人员还在努力抢救,不过看情况不是很乐观。

傅柏云负责过不少吸毒者,但没一个像王阿姨表现得这么有攻击性。他问:“她是不是服用了很大剂量的浴盐?”

“不会比温美美服用的少。”

蒋玎珰还不了解他们调查到的情况,用了白瑛原来的名字,说:“中间抢救过一次了,她安静了一阵子,现在又发作了。医生说她撑不了太久,我们已经联络了她的家人,今晚应该能赶到。”

王阿姨的老公和儿子都住在乡下,她是为了赚钱帮儿子买房,才托朋友的关系出来打工的,除了魅思整容医院外,她还负责几栋公寓的清洁工作。

蒋玎珰拿出调查记录给他们看,王阿姨工作的几个地方的人对她的评价都不错,说她勤快有眼色,做事也麻利,就是有时喜欢翻翻垃圾,把大家扔掉的玩具啊小电器啊什么的捡回家。

舒清扬看着记录,问:“她为什么会攻击刘敏?”

“这个还不清楚。糟糕的是整容医院里没有监控,案发时大家要么是在上班,要么是出去了,宿舍楼层没其他人。是保安看到有人摔下楼,跑去天台,才看到王阿姨发狂,他们制服王阿姨时还被咬伤了,幸好她不是真的丧尸,保安受的都是外伤。后来林秘书就报警了,听王阿姨发狂时的叫喊,她是服用了过量的兴奋剂,导致精神错乱,认为刘敏要害她。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想,那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这些都是蒋玎珰通过大家的讲述汇总起来的,舒清扬猜想现场状况一定激烈得多,沉吟道:“之前我们去问案子时,看王阿姨和刘敏的关系还不错。”

“哼哼哼,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种女人扎堆的地方看起来其乐融融,其实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猫腻呢!我们在王阿姨喝过的饮料瓶里发现了浴盐成分,就是这个饮料。”

蒋玎珰掏出照片给他们看,傅柏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魅思医院自己开发的美容饮料吗?”

“是啊,有人把里面的东西换成了浓度很高的浴盐,她喝了,就中招了。还有,我在查王阿姨的工作单位时有个新发现,原来温美美住的公寓的卫生清洁也是王阿姨负责的,你们说这是巧合吗?”

“当然不是,”傅柏云立刻看向舒清扬,“我们去打听下吧。”

“那你们去吧,王科在那边呢,我守在这儿,有情况再联络你们。”

两人从医院出来,路上傅柏云买了两个面包,他们一人一个,权当是晚饭了。

他们先去了凶案现场,那里已被封锁了。虽然现场清理过了,但借着路灯的光芒,还是可以看到地面上的血迹,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傅柏云有些伤感。

舒清扬可没被气氛所感染,戴上手套,蹲下来检查现场,又仰头看天台,眼眸里闪烁着鹰隼般的光芒。

他看完后,进了大厦,来到前台。

前台两位小姐隋圆和李晓君都配合过他们问案,算是熟人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都没精神,看到舒清扬,慌忙站起来。

舒清扬说了声去天台,李晓君说通知林秘书,她刚拿起电话,舒清扬已经去了电梯那边,隋圆急忙跟了上去。

经过大厅圆柱,舒清扬看到了堆在那里的一大堆快递,他转头问隋圆:“今天没人来拿快递?”

“没呢,你们同事说暂时先不要动。再说有人跳楼了,事前约的手术也都取消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哪有心思拿包裹啊。”

电梯到了,舒清扬进去,隋圆犹豫了一下,没敢打扰他们,又跑回前台,交代李晓君打电话给林秘书。

两人来到天台,这里也被封了,舒清扬举起警戒线走进去。

天台上竖着医院的大招牌,有灯光照明,这里比楼下还要亮堂。舒清扬走到刘敏坠楼的地方,探身往下看,天台围栏的高度超过他的腰部,王阿姨原本就比刘敏壮实,神经被毒品刺激后,力气又出奇地大,她推刘敏下楼轻而易举。

“笨蛋,哈哈,因为你的自以为是,又害死一个人……啊不对,是两个,王阿姨也撑不了多久了,她们都是你害死的……”

幻听又开始恶毒地攻击他,舒清扬感觉血管在突突地跳,正要反唇相讥,傅柏云说:“你说会不会是这样?刘敏可能与白瑛被杀有关,被王阿姨发现了,但她为了弄钱,就没报警,而是勒索刘敏。刘敏便故技重施,用了下毒这招,结果反而害了自己。”

舒清扬没回答,冷冷地看向他。傅柏云被他的目光瞪着,讪讪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在还没有掌握事实根据之前胡乱怀疑人。”

“不,查案需要的不仅是观察力和分析力,还要有丰富的想象力和联想力。你可以天马行空地去想象,只要有逻辑,然后找到可以支持你想象的物证。”

被鼓励了,傅柏云来了精神,接着说:“我发现那瓶美容饮料是刚过期的。我想加害者如果直接给王阿姨饮料的话,她肯定有戒心,所以她改为扔掉的方式,王阿姨喜欢收集垃圾,她看到饮料刚过期,扔掉太可惜,就拿回去自己喝了。只是加害者是不是刘敏,我们还要继续找线索。”

门口那边传来脚步声,林秘书赶了过来,在对面看着他们,没敢走近。还是舒清扬过去了,说:“徐院长好像不在。”

“是啊,接下来一个星期的手术都取消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命案一件接一件,徐院长也挺头疼的。他让我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自己先回家了。”

“说说今天的事吧,刘敏坠楼时你在哪儿?”

“我提供笔录了啊。”林秘书说完,看看他们的脸色,最后还是选择了配合,“我在二楼办公室,听到底下有人喊叫,我跑出去,就看到刘敏她……王阿姨还在天台上大喊大叫的。我都快吓傻了,还是她们催促我赶紧报警,我就报警了。”

“她们是谁?”

“就是前台的同事,还有几位同事轮休,约着一起出去玩,刚好也看到了。有个小护士当场吓得晕倒了。刘敏真的是……王阿姨推下来的?”

“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就是觉得王阿姨平时除了喜欢唠叨外,人挺好的,而且和大家的接触也不多,不至于恨到把人推下楼吧。”

“关于刘敏,你了解多少?”

“我家就是本市的,所以我没住在医院,和她不熟。她刚进医院时挺土气的,后来才慢慢学着化妆。听同事说她出身单亲家庭,工作以前可能生活不是太好吧。”

舒清扬道谢离开,林秘书跟在后面,问:“这案子和温美美的案子是不是有关系?”

舒清扬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很关心这个案子啊。”

“都是我们医院的职工出了事,我当然在意了。希望你们早点找出凶手,我真怕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到医院的声誉。”

林秘书说得很淡定,但是给傅柏云的感觉,比起医院的声誉,她更对案子本身感兴趣。

上了车,他对舒清扬说:“她应该还知道什么内情,所以看到我们,才急着来打探消息。倒是徐院长本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这样觉得。走,先回局里,看他们有没有查到新情报。”

又出了新案,王玖先撤回来了,留下马超一个人监视徐太太。

刘敏的详细资料也都调出来了:她广州出身,单亲家庭,童年过得很拮据,高中时母亲再婚,又有了弟弟,她在家里的处境就更微妙了。护校毕业后她就一个人出来住,后来进了魅思整容医院,平时几乎不跟家人联络,母女关系冷淡。

王科调查了刘敏的母亲,她是广州市人,与温母完全没关系,也就是说真的温美美的家人发现她被白瑛杀害,所以找机会和她住进一个宿舍,再伺机复仇的这个推论不成立。

傅柏云一听就蔫了。这还不算,凌晨时蒋玎珰回来了,她告诉了大家一个很糟糕的消息:王阿姨医治无效过世了。

当晚大家都睡在办公室,听了这个消息,都沉默不语。傅柏云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把舒清扬写的人物关系图誊写到大白板上,相关人物之间画了箭头,又把自己觉得有疑问的地方写了贴纸,贴在上面。

正写着,舒清扬的笔记本电脑响了,傅柏云对那声音太熟悉了,立刻蹿了过去。

舒清扬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似的,从沙发上坐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了对话软件。

夜枭的头像亮了,丢过来一张动图。

同样是一组小绿人,这次是一个小人把另一个推下楼的图,推人的小绿人还手舞足蹈,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舒清扬看完,敲了一句话。

——还不到约定时间,你违反了游戏规则。

——没办法,这件事在我的预料之外,只能说人性永远比想象中更黑暗。

——那就把你计划中的案子说出来!

——套用你的第一句话,还不到约定的时间,这样做就违反了游戏规则。

舒清扬抬起手想打字,半路又停下了,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傅柏云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上前敲了一句话。

——你这个变态!

——这句话是你那个头脑简单的搭档打的吧?

舒清扬回了——不,是我,你就是个变态没错!

——那为了证明我是在认真地和你做这个游戏,友情提醒下……

舒清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谁知半晌过后,夜枭的头像变黑了,就在舒清扬以为他下了线时,他的头像又重新亮起来。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我现在会的都是曾经你教我的,我最初对罪案的了解也是通过你……喜欢我设计的小绿人吗?我自己还挺满意的……

舒清扬的回应是直接下线。

但是在点动按键的那一瞬间,他心头猛跳,脑海中电光石火般地闪现某个画面——那是个夏季炎热的午后,靠在教室窗前的两个少年面对面地聊天。窗外树间知了吵得厉害,像是他讲解案子时的伴奏。他拿着笔在纸上画着图,也是一组组胖胖的小人,为了讲故事不无聊,他用画小人打比方,叶盛骁在对面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夜枭没说错,这些的确是自己教给他的!

舒清扬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失重感让他有些眩晕,周围人的说话声像是隔了层厚厚的墙壁,听起来沉闷而遥远。

对话框关掉了,特调科的成员们看他反应不对劲,相互对望一眼,蒋玎珰说:“这家伙真够嚣张的,他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是故意诱导咱们的吧?”

——不,夜枭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他刚才一定是想说什么,却半路改了主意……

舒清扬微合双目,琢磨着刚才的对话,又把这两天他们的调查重新捋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玎珰,你明天再查下温美美……不,应该说调查白瑛住的公寓的监控。”

“为什么?那边的监控我和王科都看过了,没问题啊。”

“或许有遗漏的地方,你再重新看一遍。”

“那好,明天一早我再去公寓查,现在我得先睡一会儿了。”

舒清扬像是没听到她的唠叨,盯着白板上的图发着呆。

傅柏云把夜枭传的小绿人也打印了下来,一并贴到白板上。

舒清扬看着白板,思绪却依旧沉浸在那个炎夏的午后,他正靠在书桌前画小人。当时他跟叶盛骁讲了个什么案子已经无从记起,闭上眼睛,只记得一只手在纸上灵活地滑动,他说:“我们假设加害人是X,被害人是Y,可是不管怎么计算,这两者都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方程式,这是因为我们陷入了一个误区——习惯了二元一次方程,理所当然地就认为该用这种方程来解题。但其实我们可以引入一个未知数Z来形成三元一次方程,这样做,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谜题里除了X和Y以外,还有个未知数Z的存在?”

“是的,任何事情的结果只有一个,但促成这个结果的因素却有很多种,解方程式是这样,解谜也是这样。比如导致X犯罪的原因、引发X杀机的因素以及与X和Y有关的人,而这个未知数Z就是能联系上X和Y的那个人。就像这枚硬币,乍看上去它只有正面和反面,但是当你把它转起来之后,你就会发现它会变化出很多你意想不到的图案……”

他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随着手指的活动,硬币在指间灵活地翻转起来,正如他所说的,硬币每次转动的图案都不尽相同。他后面还说了很多话,却记不清都说了什么,只记得少年叶盛骁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兴奋和崇拜。他得意极了,仿佛化身为神探,只需要寥寥几句话,疑案便迎刃而解。

然而那完全是出于少年的虚荣心,他对探案根本不了解,那只是他看了众多探案故事后理所当然的猜想,他万万没想到曾经的信口开河会被人这么深刻地记住……

耳边突然传来夜枭的声音,打断了舒清扬的回忆,调侃道:“你总算是想起来了,神探,所以你该明白,没有曾经的你,就没有现在的我,我只是把你教给我的再告诉你而已——你们之前的推理都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一群笨蛋,要打回重练才行啊。”

“不,你别听他乱说,你们调查的大方向没错,只是在细节上稍有偏差而已。”

“呵呵,所谓的魔鬼藏在细节里吗?可惜他到现在连第三个未知的人都没发现!”

“什么第三个人?”

“蠢货,你简直就是蠢货,当然就是Z啊,你自己做过的方程式都不记得了吗!”

脑子里两个不同的声音一直在吵闹,舒清扬觉得头都快炸开了。他拿笔在白板上写了个Z,遵循推理的思绪,一边写一边说:“加害人王阿姨是X,受害人刘敏是Y的话,这个方程式不成立,应该还有个Z。一个是未知数Z,还有个是实际策划者的Z,那个Z在哪里……”

他拿着笔喃喃自语,傅柏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问:“什么X、Y,什么Z啊?”

“没什么……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第三个人……该死!”

舒清扬感觉手痒,胡乱摸索口袋,找到了两枚硬币。随着他的摆弄,硬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听着一声声轻响,他的灵感来了。他扔开硬币,又提笔在白板上一通乱画。傅柏云更糊涂了,转头问王玖:“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刺激到他了?”

王玖耸耸肩,傅柏云再看舒清扬,他在白板上写了好多字,龙飞凤舞的看不清都写了什么。他还想再仔细看,王玖提醒道:“你不用努力了,我刚进警队时就被前辈耳提面命,说不用试图看懂这位罪案专家的书法,那不是给正常人看的。”

“你们不用看懂,听得懂就行了!”

舒清扬写完,用笔相互连了几下,说:“三年前,被白瑛杀害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一个是温美美,还有一个是从没出现的Z,所以舒法医做出的颅骨复原才会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傅柏云的嘴巴张大了,“也或许是其他案件的受害人吧,毕竟白瑛一个女人同时杀两个人……”

不能说绝对做不到,但傅柏云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舒清扬看向他,冷声说:“有什么奇怪的?在这之前,白瑛已经杀过两个人了。一个人第一次行凶时或许会感到害怕,但是在第二次第三次之后,她就会习惯,并且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她对待王勇不也是这样吗?当有人妨碍到她的时候,她会没有丝毫踌躇地选择杀了对方。你们看这四组图,我们都搞错了,夜枭传的小绿人不是在预知犯罪,而是旧案重演——第一组是白瑛中毒后咬人;第二组是两个月前王勇被白瑛所杀;第三组则是三年前白瑛杀害温美美;第四组是白瑛在肢解弃尸。她有医学知识,肢解对她来说难度不大,最大的困难是弃尸,所以她将尸体一块块分别埋葬,这样,即使有一部分尸块被找到,也查不到她身上。”

傅柏云直听得毛骨悚然,喃喃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个女人的心理素质就不是一般的强大。”

“她不会感到愧疚的,反而会认为是那些挡她路的人不对,有些人本性里就没有什么善恶观念,就比如夜枭……对,这就是为什么夜枭会拿这个案子来做游戏的开始,因为白瑛这个女人正是他的投影!”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凶手Z之所以费尽心机杀害白瑛,就是想以牙还牙,将她曾经犯下的罪行如数奉还吗?”

“不错,所以白瑛的被杀还是与三年前的案子有关联,只是凶手不是温美美的家人,而是未知数Z的家人!”

“舒队,你大概说中了。”王玖像是发现了什么,从椅子上跳下来,推开傅柏云,盯着那几组小绿人喃喃地说。随后,他伸手指着第四组肢解的图片,说:“你们看,这些骸骨是两个人的。”

傅柏云仔细看去,那些凌乱的骨头当中有三处疑似大腿骨。傅柏云马上明白刚才为什么夜枭特意提到自己中意这些图片了,因为他比警察更早地发觉了凶手杀人的真相,他一定对此感到非常自满。

舒清扬二话不说,拿起电话打出去,被傅柏云一把按住。

舒清扬不悦地看他,傅柏云说:“咱们可以整宿不睡觉,人家老梁他们可是要休息的啊,你明早联络也不迟,现在打,人家现在也不能连夜上山找骨头不是?”

“谁说我要打给老梁的?”

“那你打给谁?”

舒清扬不说话了,想了想,把电话放下,也拖过几把椅子一拼,把衣服往头上一蒙,开始睡觉。

傅柏云看向王玖,王玖冲他竖起大拇指。

“可以猜到舒队的想法,新人你挺厉害的嘛。”

“不,我只是弄懂了一件事——这家伙除了查案外,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思维。”

大家在办公室窝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一到上班时间,舒清扬就打电话给老梁,说了他的怀疑,请老梁带队重新搜山,重点放在曾经发现骸骨的地方,做深层挖掘。

和老梁通完电话,他又打电话给温美美以前的房东,询问当时除了一位和温美美长得像的女生外,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女孩子在出租屋进出过。房东想了半天,说没有印象,记忆中温美美很少带人回去,那个同乡是个例外。

他刚打完电话,小柯就来了,还带来了一大堆资料,一进来就用大嗓门问:“你们猜我在刘敏的房间找到了什么?”

傅柏云刚起来,还迷迷糊糊的,问:“刘敏的犯罪证据?”

“不是,是不少温美美……啊不,应该说是白瑛的东西。”

大家一听,都凑了过来。小柯把鉴定资料一字排开,摆到了桌子上,照片里既有内衣,也有香水,还有不少用了一半的口红。

小柯说:“这些东西都是在刘敏的床头柜里找到的,柜子上了锁,里面却放了些不是很重要的小东西,我觉得奇怪,就重点检查了。这些东西上面既有白瑛的DNA,也有刘敏的DNA,也就是说两者共用一件物品。”

舒清扬马上说:“照白瑛的个性,除非有某种目的,否则她不会和人共用这些东西。”

王科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些都是刘敏偷的。白瑛虽然狠毒,却不擅长打理,她又是购物狂,东西多了后,少了一部分,她也未必会注意到。”

他说着,打开投影机,里面依次放出白瑛卧室的图片。傅柏云亲眼见识过她宿舍的凌乱程度,再联想到刘敏出身不好,一直挺拮据的,每天看着白瑛奢侈的生活,她会羡慕、进而想据为己有的心态可以理解,所以王科的话的可信度很高。

舒清扬点点头,也同意王科的观点。

“白瑛有着作为罪犯的一个明显的心理特征,她先后杀过五个人,有着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优越感。这种人是狂妄自大的,认为周围的人都是白痴,自己可以掌控他们的命运,所以这样的人反而会忽略某些细节……”

蒋玎珰一听,坐不住了,叫上王科,说:“看来刘敏还是有谋杀白瑛的嫌疑啊,说不定是她偷东西时被白瑛看到,被白瑛威胁了,只好铤而走险杀人。走,我们去查白瑛公寓的监控。”

王科被她拉走了,小柯也告辞离开。

“我只负责提供鉴定结果,其他的得你们自己去查。”

王玖也拿起手机出去了。傅柏云看看舒清扬,“你好像不是很同意蒋玎珰的说法啊。”

“嗯,那丫头是个急脾气,我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跑掉了。白瑛的犯罪心理侧写是她这个人擅长利用对方的长处和弱点,所以我的推断是——即使她发现刘敏偷自己的东西,也不会马上挑明甚至是威胁她,而是在必要的时候,比如她在利用刘敏做某些事的时候讲出来,让刘敏不得不听从她的调遣,这种玩弄人心的手段和夜枭异曲同工。”

“所以那个一直没出现的第三个人Z还是存在的。”

铃声打断了傅柏云的话,舒清扬拿起手机,笑了。

“肖老板真是及时雨,她找到了这么多照片,傅柏云,你有事做了。”

几分钟后,傅柏云吃着早饭,把肖老板传来的舞厅时期的照片都传到了电脑里。

肖老板当初用的手机丢了,她找到的都是当初别人帮忙拍的照片。过了三年多,照片又没有好好保存,边角都泛黄了。一百多张照片她全传给他们了,里面有她和温美美的合照,也有一大群人的合照。因为照片都是复制过来的,清晰度太差,傅柏云不得不用专用软件调整,再一张张地做对比。

肖老板也是个聪明人,不用舒清扬说,她就把自己记得的那些人的名字都写在照片里了,虽说这些名字都是化名,但至少有个名字,也方便做调查。

整整一上午,傅柏云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和这些旧照片“亲密接触”,到中午总算看完了一遍,找到了一个和颅骨复原图最近似的女人。

其实她更应该说是少女,脸盘稚嫩,只拍了半边脸,但傅柏云一眼看到她,就想起了复原图像,直觉告诉他她们是同一人。

舒清扬去了医院,重新询问了王阿姨的情况,中午才回来。傅柏云正想说自己的发现,他先开了口:“徐太太被捕了,她交代了偷氰化钠害人的罪行。”

“啊!”傅柏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窝在小黑屋里看照片的时候。”

据马超的汇报,徐太太自从看了刘敏和王阿姨出事的新闻后,就表现得非常慌张,拿了旅行箱要出门。马超堵住她,故意用话试探,谁知她特别不经诈唬,没说两句就痛哭流涕,自己交代了。马超就把她带回来审问,她也没再隐瞒,全都讲了。

傅柏云跟随舒清扬来到审讯室外,徐太太还在里面哭呢,妆都花了,看起来特别凄惨。

傅柏云看了审讯记录,原来徐太太是打算拿了钱和公司股份后就离婚的,可后来她从林秘书那儿听说了白瑛去镀金厂色诱她哥哥,还让他带自己去药品库偷药,她就想到白瑛大概是不甘心徐院长把股份让给自己,想找机会害死自己。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那女人抢了她的老公不算,还对她哥哥有想法,是个女人都咽不下这口气。再说白瑛想杀她,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就开始盘算着怎么回击。

刘敏就是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的,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听了刘敏的一番话后,就想那女人都是自找的,既然她想毒杀自己,那就让她尝尝被毒杀的滋味吧。

于是她一气之下偷了氰化钠,放在了刘敏指定的地方。刘敏说一切都交给自己,让她当什么都不知道,置身事外就行。

当时她还忙着儿子的高考,回头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几天前白瑛突然打电话约她出来,把她骂了一顿,她当时还很生气,没想到白瑛没多久就暴死了。她看了新闻,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白瑛的死是氰化钠造成的。她当时一边认为白瑛是害人终害己,一边又担心连累到自己,所以犹豫之后放弃了旅行。

“你确定打电话给你的人是刘敏吗?”

“是的,她自称是医院的刘护士。院里的护士我都认识,刘敏又是白瑛的舍友,我就肯定是她了。”

“你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吗?为什么还会同意她的建议?”

“我当时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可那女人也是咎由自取啊!刘敏告诉我说她妹妹也是被那狐狸精害死的,所以这种人活着只会害人,而且狐狸精要杀我这事也是真的,刘敏知道,林秘书也知道,我还试探了我哥哥,所以我绝对不会弄错的。可是就算我知道她要杀我,但事件还没发生,我去报警,警察也不会受理的,所以我只能自己采取行动,偷了氰化钠给刘敏,我这是正当防卫对不对?”

以上是王婧交代的证词。她说她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刘敏死了,还连累了王阿姨,想到无辜的人因为她的报复而死,她就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现在把真相都说出来了,她心里的大石头反而放下了。

因为凶手是打公用电话给她的,又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她们之间也没有金钱交易,要不是徐太太主动交代,这事还真不好查。

傅柏云看完记录,对徐太太说不上是怜悯还是痛恨,说:“太蠢了,连凶手的面都没见,就偷了氰化钠给她,她在做事前就没过下脑子吗?”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这世上就没有犯罪了。他们不是没想过犯罪的后果,而是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

“从证词来看,刘敏的嫌疑更大了。”看看舒清扬的表情,傅柏云追加一句,“也许该说Z在设计这个连环案的一开始,就打算把所有罪名都推给刘敏。”

“听你的意思,好像确定刘敏是百分百没问题了。”

“对,我的人物核对有结果了,跟我来。”

傅柏云把舒清扬带去小屋子里,王玖和马超出于好奇,也跟过来了。傅柏云在几个和颅骨复原图相似的头像上画了圈,重点放在那个只露半边脸的女生上面,说:“我觉得这个人的吻合度最高,我已经给肖老板发消息了,问她关于这个女孩的详细情况。”

马超和王玖对着女生和颅骨复原图看了半天,马超连连摇头说不像,王玖也觉得不像,不过他说:“我相信你的专业,你可以在几百人当中一眼找出逃犯来,你的判断肯定比我们强。”

下午,肖老板打电话给傅柏云,她说那女孩叫小陶还是小桃来着,反正不管哪个都是假名。当时看她的样子应该还没成年,但她坚持说自己成年了,再加上是朋友带来的,肖老板只好收下了。

后来肖老板才听说小陶是和男朋友私奔出来的,可是出来没多久男朋友就和她分了手,她又不想回家,就出来做事了。她没做多久就不做了,也没跟肖老板打招呼,这是常有的事,肖老板也没在意。

“她离开的时间和温馨离开的时间是不是很接近?”

肖老板想了想,“你还别说,是挺近的,当时我这儿一下子少了好多人,害得我都应付不过来呢。”

她把介绍小陶去舞厅的那个人的联络方式给了舒清扬,舒清扬连同小陶的资料一起转给了老梁,请他帮忙寻找。

要说老梁做事也是挺快的,一天时间,他不仅找到了介绍小陶入行的人,还通过那个人问到了小陶的家庭情况,带着她的照片去家里一问,终于了解了三年前她入行的前因后果。

小陶的父母都是从事教育工作的。小陶从小就长得漂亮,可她性格叛逆,青春期和一些不良少年来往,还堕过胎。父母管得越严,她的反抗心就越强,最后关系越来越糟糕。某天她留书出走,说有了喜欢的人,要和他在一起,她母亲气得都住院了,又觉得这事太不光彩,就没有报警。

后来他们打了几次电话给小陶都打不通,就彻底死心了,反正他们还有个让他们自豪的大女儿,索性便放弃了小女儿。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在小陶出走的几个月后,她就遇害了,到现在尸骨都没找到。

老梁还传来了小陶的全家福,一家四口都笑得很开心,联想到现实情况,傅柏云感觉到了讽刺,舒清扬却神色平静,仿佛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他淡淡地说:“这个Z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