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静月
粥是自家种的大米熬的,清香浓稠,几样小菜也是爽口开胃,阿满寻思着她在病中,专挑清淡的做。
几颗米粒下肚,脸色果然好多了。
乡下人吃饭没有那么多规矩,阿满借着喝粥的功夫,悄悄打量陆遐,心道果然是城里来的姑娘。
搁平时,虎子用饭一张嘴喋喋不休,没个空闲时候,她跟萧大哥倒挺像,安静用饭坐姿端正。
用完饭,阿满拦住她要收拾的手,“我来罢,你快去歇息,这脸上好不容易有了点血色…”
陆遐实在拗不过她,歉意道,“多谢嫂子。”
陆遐捧场她做的菜阿满心里开怀,闻言扑哧一笑,指着门外,“我家虎子叫他萧大哥,你…怎么叫我嫂子?这个辈分都乱套了!”
她脸皮薄,眉眼间满是羞意,阿满不好再取笑,利落将碗筷收拾好,挥手道,“快去躺着,晚些我再来。”
等她在榻上躺着,才轻手轻脚关门。
村里一应用具皆以山上林木制成,木纹浑然天成,陆遐身上不快,可这么一闹便睡意全无,只盯着花纹出神。
不想闹了个笑话,陆遐一时没反应过来,虎子媳妇方才若是认真打量,便能发现她眼底的诧异。
好在她认为陆遐羞涩难言,没有细究。
陆遐细指抚过榻上木纹,心思又回转到称谓上来。
…说是姓萧。
之前严怀渊说他算半个萧家子,看来他在外头曾用过这个身份行走。
身后脚步渐近,陆遐当虎子媳妇去而复返,仍旧躺在榻上不动,听了一会儿,那人在屋内走动,过得一会儿又停了。
她支起身,原来是沈应。
他换过一身粗布衣裳,从她这个方位,隐约可见腮上胡须,难怪虎子媳妇会叫他萧大哥。
许是她打量的眸光太明显,男子知觉回望,锐利如剑。
一时竟没有人开口。
陆遐想起他方才拿着中单立在门口,心里有些不自在。
窗外雷声大作,天色倒比方才更暗,陆遐咬牙率先打破宁静,“我听虎子媳妇说你姓萧。”
“嗯。”沈应闻言点了一根蜡烛。
他小心护着掌心光亮,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映出他易容后的面容。
陆遐一怔,心道像个英武的中年汉子。
易容后的确比往日老成一些,要知道单论年纪他恐怕比虎子小上几岁。
她太过安静,沈应将烛火放在她榻前不远,挑眉,“怎么不问了?”
“你觉得我该问什么?”
他坐回桌前继续摆弄手中的物件,陆遐起身,原来是在调整弓弦。
“我与虎子如何相识,问眼下打算。”沈应末了顿了顿,“或者…替你易容的事,也可。”
替她易容?陆遐腾地站起,她脚步有些虚软,里屋并无铜镜,只有洗漱用的木盆。
盆里倒映容色,陆遐瞧见一张似曾相识又有几分陌生的脸,她探手在脸上和脖颈处摩挲,不知他在脸上抹了什么,一时惊疑。
半响缓缓入坐,咬牙切齿道,“你既有这手段,为何不用?”
只当没听见话里的恼意,沈应坦然道,“还未甩开追兵,用之无益。”
陆遐知他所言有道理,只是心头不知为何怒火难消,冷哼一声。
这是又恼了?沈应眸光在她怒容上稍顿,“等雨势暂缓,我们便启程。”
“继续查孤梅山?”
沈应运劲挽弓试弦,朗声应道,“去静月庵,你的伤跟病不能再拖了。”
且不说往后还有没有追兵,她如今情况是该找个大夫看看。
鞭伤几次开裂,怕是要留疤,到底不是粗糙的汉子,还是仔细些好。
况且…沈应眸光扫过颊上晕红,她显然之前病还未好全,病容犹在,加上一连串的惊马、夜宿,还有渡河,淋雨,桩桩件件没有消停时候,要养伤也不得安宁。
女子柔唇几张,没有拒绝。
“你再歇息一会儿,雨停我来唤你。”他背起长弓,轻声掩门自去。
过了约一个时辰,雨势渐停,天色稍亮,便与虎子他们辞行,“今日匆忙,改日再聚。”
虎子原本要送他们上山,沈应几番推辞坚决不肯,也无可奈何,只能道,“天雨路滑,你们多加小心,这是几个饼子,带着路上充饥。”
胜意拳拳,沈应接过道了声谢,这才去里屋唤陆遐。
里屋内她灭了火烛,一室昏暗。沈应入内直走到榻前,连唤几声,女子皆不答应。
轻轻抚上额际,果然又是一掌高热。
沈应俯身将她抱起负在身后,她口中含糊叮嘱道,“…玉簪…留与…”
脸颊无力地依着自己颈际,呼出气息也是滚烫的,沈应脚下停住,轻声道,“你放心。”
得了应承,她放任自己昏睡,沉入无边黑暗。
出了村子,沈应大步疾奔。
依着虎子所言,走山道翻越眼前这山还须两三个时辰,走小路险了些,却能省上大半路程,林中草木浸润潮雾湿气,不宜奔走太快,现下却等不得了。
山中林木葱郁高大,他在树上连跃,比旁人还要快些,只是枝叶繁茂,须得小心刮到背上之人。
等到金乌西坠,沈应立于树上,终于看见静月峰山腰上的炊烟。
前方没有密林,只有有蜿蜒曲折的山路,他紧了紧负着陆遐的手,沿着山道向上。
静月庵坐落于静月峰半山腰,香火远近闻名,四季香客不断,听阿满说还有许多人从外地慕名而来。
从山脚下隐隐可见四周松柏郁郁葱葱,清幽僻静,一条青石阶梯从山脚蜿蜒至半山腰,沈应负着陆遐走在山道上,遇见好几拨人。
庵院有厢房供香客留宿,如今天色不早,众人行色匆匆。
有旁人在,沈应不欲显露身手,让过众人先行,一步一脚印的走着,过了百来道阶梯,才赫然加快,又走了一阵,林间渐暗,前方有微弱烛火。
未等他细看,黑影掠过,那烛火噗地一声灭了。
这黑影来得蹊跷,烛火也灭得突然,沈应弯腰拾起一颗石子,腕上运劲。
林中传来凄厉怪叫,有一物沿着阶梯滚落,伴随着男子和女子惊呼。
沈应立在阶上探手,顺势将那滚落的东西捞在掌中,却是一根蜡烛。
阶梯上随风送来女子娇呼,“有东西抓我!蜡烛呢?蜡烛不见了!”
“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看见,再找找!”
“戚大哥,林中什么东西在叫?怪瘆人的…”
“莫怕,像是山中精怪…”
沈应仔细端详手中的蜡烛,眸光定在林中某处,渐渐蹙眉,听了片刻才高道,“前面两位,你们蜡烛掉了。”
他原以为是有人设伏,看情况倒像是林中猴子作怪,半路作弄。
天色昏暗,男子音色乍然响起,那两人被吓了一跳,双双站在原地。
他们踯躅着不敢近前,沈应不催促,从怀里摸出火石,将蜡烛重新点亮便搁在一旁。
山上逐渐风凉,烛火半明半暗,照亮方寸之地。
那晕黄的灯火给人以安心、温暖之感,认得站在烛火旁的不是方才黑影,两人心下稍定。
隐约瞧见是个干练的中年汉子站在阶上,背上似负着一人,面容并不真切。
戚远潮想道谢,那汉子健步如飞,已越过他走出了十来步。
他扶着身旁之人,一时面面相觑,待重新捡了蜡烛,便远远跟在沈应身后。
“蜡烛怎么会在他手上?”
沈应耳朵一动,听另外那男子道,“定是山中精怪被他给打退了,天色昏暗,你我跟着他罢。”
那两人不近不远地跟着,沈应起先稍稍分神留心,不久便放下心,他踏上最后一阶,叩响静月庵门时,他们犹未赶到。
门前收拾得清幽雅静,无人来应,他撇开无关心绪,等了片刻,又叩响院门,这一回仍旧无人应门。
正欲叩响第三次,沈应耳朵微动,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院门嘎吱一声响,木门半开。
一个年轻女尼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后。
一身浅色素袍,她气喘吁吁,不知从何处赶来,双手合十朝他行礼,婉转启唇道,“檀越有何贵干?”
沈应还了一礼,“叨扰师父,我等来寻庵主求医。”
男子音色清朗,无岫将庵门大开,借着灯笼不错眼地打量着。
挺拔苍劲,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汉子,宽阔背上静静伏着一年轻女子,烟眉紧蹙,病容犹在。
说要求医,想来便是这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