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胆
灶台间烟火燎绕,阿满添柴的手一顿,木柴在灶膛里烧得噼啪作响。
萧大哥…这人她从虎子口中听说过,知道是家里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虎子。
奶奶还给他立了长生牌位。
那人一身冷透冰寒着实摄人,抱着臂间的姑娘静立在廊下,怀里的人儿脸色烫红,显然在病中。
她心里没由来的有些怵。
不知是何来历,当初怎么救的虎子。
灶台上一直烧着热水,预备晚间做饭用,正好派上用场,阿满撇开脑中思绪,手脚麻利舀了一大盆水,想了想回身从屋里翻出两条簇新的巾子,端着水冒雨穿行,虎子袖手站在廊下。
里屋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她唬了一跳,“你站这里做甚?他们进去了?”
“萧大哥说把水送到门口,稍后再用。”虎子接过她手里木盆,轻手轻脚放在门口。
回头自家媳妇蹑手蹑脚还在门口张望,忙拉她下阶来,压低声喝道,“张望人家两口子的事,像什么话!没得让人看笑话!”
阿满挣脱拽得生疼的手,戳了戳他额头,指着里屋道,“你傻了!那姑娘还未綰发哩!”
虎子还要说什么,想起萧大哥怀里那人满头青丝,的确尚未綰发,不由一窒,只蹙眉道,“萧大哥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
“不行,那姑娘还没醒,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万一出了什么事,不是害了人家…”阿满越想越不对劲,“你我真是糊涂了!”
她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进去,虎子见状一个急步扯住她衣袖,“那姑娘醒了的…进门前我瞧见他们在说话…”
“当真?”阿满回头一脸狐疑,“他便是你家大恩人,你也不能替他遮掩!”
“当真!真的不能再真了!你不信我可以发誓!要是我说谎叫我天打五雷轰,”他急得脸红脖子粗抬手作发誓状,阿满方放下心。
“…你别在这里守着,里头要帮忙也不能找你,灶台上热着饼呢,你跟奶奶先吃。”
“可…”虎子面露犹豫,阿满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奶奶今天起得早,眼下早饿了,快去!”
里屋,雨落在瓦片上,滴答作响。
沈应抱着陆遐踢上木门,直入榻前。
农家人简朴,里屋干净朴实,他跨过门槛,一路抱着陆遐入内,两人皆静默,唯有衣料磨擦声响。
沈应浑身上下被雨淋得湿透,一步一个水印,此刻站在榻前竟有些踯躅。
榻上放着虎子媳妇的衣裳。
陆遐强忍着额际晕眩,咳了一声,轻不可闻,“…你放我下来…”
沈应回神,依言抱她上榻,自门口端来木盆,拧干了布巾搭在盆沿。
眼前光影交错,陆遐难受蹙眉,她脸色实在不好,沈应上前虚扶她一把,“撑得住?”
陆遐轻轻颌首,喘口气方道,“…你让让…”
沈应依言迈开几步,犹记挂她坐不稳的事,一路回首,陆遐原本搭在衣带上的手一顿,恼道,“…你给我转过身…不…你出去…”
清湛眸光划过她通红的耳根,沈应心头一跳,眸光侧开,口中只道,“…我就在门口,你有事…好了唤我。”
身后之人不知听到不曾,身上一片湿寒,沈应不敢入座,又走开几步盘腿坐在地上,闭目等她。
窗外雨声依稀,院子里虎子与媳妇说话,雨声加上隔着门,两人声音听不真切。
唯有这里一室寂静。
就在沈应以为她晕过去之时,里头隐约传来悉索响动,隔了一阵,有女子压抑隐忍的轻咳。
他喉头微动,隐约有些刺痒。
过了一会儿,里头响起水声,轻缓而微弱。
沈应耳力不俗,这个距离在门口听得确切,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里面水声骤静。
沈应也一窒,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应怀疑是错觉,或者只过了片刻,里头方又响起水声。
依旧是和缓、轻柔的…
带着几分无心的折磨。
心跳随着水声悠悠荡荡,似一叶小舟在河里起伏不定,他竭力放缓呼吸,生怕自己惊扰了她。
过得片刻,才传来穿衣的声音,还有轻轻软软的一声,“…好了。”
沈应几乎从地上惊跳起来,僵硬迈着步伐转入内。
榻上放着将将换下来的天青色衣裙,一旁搁着的雪白中单血迹斑斑。
沈应顾不得不合规矩,拧眉道,“这件不能留,不能教旁人看见。”
“…那便找个地方烧了…”她掩唇又咳一声,没有反对。
沈应闻声探手要取衣服,身前腾地滚落一物,混着清幽润泽的气息。
一根玉簪静静躺在地上。
他取衣的大掌一顿,僵着身子,弯腰将玉簪拾在掌心。
掌中温润无瑕。
大雨打湿一头长发,洗漱后用簪子松松挽着,沈应入内,陆遐有意回避他,谁知鸦青长发如瀑散落。
她登时手足无措,柔唇溢出惊呼,拢着长发匆匆转身。
沈应从后看得真切,女子耳廓晕上薄粉,连雪白颈后也是一片通红。
朦朦胧胧…女子仿佛氤氳江南水色清幽雾蒙的水汽,幽静宁逸,无端让人想起风拂荷叶,不经意露出莲瓣尖的一抹淡红。
卷在身侧的长指不由微动。
“萧大哥!”
门外传来虎子的呼声,打破一室难言的宁静,陆遐拢着满肩青丝,隐隐松了一口气,察觉身后迫人、不容忽视的气息渐远,她候了片刻稍稍回首,正对上男子黑沉灼人的眸光。
他竟然还站在门口!
手中攥着掉落的玉簪,另一掌捧着的是…陆遐眼前一黑。
不想这人如此大胆!
檀口微张欲要斥他无礼,可细想此事却是自己失仪在前…真论起来也说不过去,陆遐雪容瞬息红透。
身姿英挺立在门口,静默目光似一路蜿蜒,那眼神…教陆遐方寸隐隐作颤…
他半响长腿一迈,竟然走上前。
陆遐忍下欲出口的惊呼,本能后退,可惜身后触上灰墙避无可避,只能眼看着他近前,垂眸掩去灼人光亮。
递来的手中放着一物,是方才落下的玉簪。
犹带掌心余温。
待他无声掩门,在门口处与虎子交谈,陆遐才察觉背后一身汗湿,攥着玉簪惊喘不已。
沈应处理好染血衣物,轻掩上门,虎子看他神色平静,不知道自己听阿满的话拍门惊扰了两人不曾,抱着一身男子衣物歉意道,“萧大哥且将就穿我的。”
两人身量差不多,想来衣物也合适,沈应抱拳,“多谢你们夫妇。”
再入内不合适,沈应便随虎子去隔壁换衣。
天色仍旧昏暗,沈应换衣回来站在廊下,想起女子裂开的鞭伤和压抑的轻咳,“虎子,你们村里有大夫?”
虎子正看奶奶啃烧饼,闻言抬头应道,“村里头只有个土大夫,家家户户有个头疼脑热的便找他要几幅草药煎了喝。”
“要找好一点的大夫,萧大哥得去静月庵。”
“静月庵是什么地方?”
虎子替奶奶拈去嘴角芝麻,拍拍手起身指着远处山峦,“在孤梅山往西静月峰山腰。”
沈应远目望向他所指方向,“你见过庵主?”
“这个倒不曾。”
阿满端着汤跨过门槛听见他们提起静月庵,放下汤忙道,“你不记得了,那年闹灾,妙云庵主来过村里施药。”
“我跟你说,除了医术高明,静月庵出了名的是送子灵验,村东头的苗花姐去庵里求送子观音,后来果然生了个大胖小子,可灵验了!附近的村里都是这么传的,还有外地的特意来求…”
阿满估摸着要带那姑娘求医,犹豫道,“不过庵主年纪大了眼睛和腿脚不利索,这几年都住在山上…”
他要请庵主下山,只怕不能够,山路崎岖经不起折腾。
“如此。”沈应晓得她话里未尽之意。
虎子招呼他坐下,摆上碗筷热心道,“萧大哥不必发愁,等吃过了饭,我送你们上山。”
沈应摇头,肃然道,“不行,天色昏暗,家里还需你照料。”
“我”虎子还要劝他,冷不防背后被阿满掐了一把,错过了话头,只能搔搔头,殷勤劝道,“那什么…萧大哥,你多吃,都是些家常小菜。”
他不再提,阿满放下了心,另捡一个托盘,舀了碗清粥,配几道自家做的小菜,送去里屋。
里屋内隐约传来轻咳,阿满欲推门进去,想了想还是在门上轻叩。
他俩不像乡下人,城里来的人家都讲究。
“谁?”里头传来低哑轻柔的女子音色,“你进来罢…”
音色不像恼了的,阿满此时心才真正落到肚子里,要是一进来遇见一个寻死寻活的,那萧大哥可就不能再来往了。
不管是不是救命恩人,她都要虎子断了不可。
阿满稳稳拿着托盘入内,单手撩开门帘,榻上坐着的姑娘转目望来。
一双星眸莹润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