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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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妙云

女尼提着灯笼,背上之人被光亮刺目,似有知觉。

沈应下意识退开半步,探手为她半掩双眸,女子才松了烟眉。

无岫将他所为看在眼里,抿唇笑道,“随我进来罢。”

他道了声谢,要随她入内,突然黑暗中有人气喘吁吁,喊道,“…稍等…”

“劳驾…稍等!”

听声音倒像是山道上的那两人,沈应见无岫在原地静候了一阵,等茫茫夜色中已能看清相互扶持的身影,才向他道,“进来罢。”

夜色中殿脊雄伟,仍见庵院规模宏大,飞檐挑角,雕廊画栋,夜幕里庄严巍峨,白日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巍峨大殿内,烟气氲氤缭绕,油灯齐明。

阿满说静月庵香火鼎盛,倒是不假,沈应悄声打量庵院,四人随着那女尼转过西侧,脚步不停进了一处清幽僻静的院落。

领路的年轻女尼转身,夜色中音色婉转如莺,“你们可宿于此。”

末了转头对沈应道,“檀越要寻庵主,且随我来。”

她提着灯笼在前稍候,沈应按下心中疑虑,一路随她去,她引着沈应两人穿过重重院落,几经辗转,上前叩响紧闭的大门。

门内不知是什么地方,有人笑语盈盈,在清幽僻静的庵院里极为突兀,沈应听了一阵,剑眉微拧。

门内之人不曾听见叩门,无岫将大门拍得作响,高声唤道,“静云师姐!静云师姐!有人要找庵主!”

她一叠声唤了好几回,里头那人被催急了,一路出来,女子娇音骂骂咧咧,一面将门拉开,劈头盖脸啐道,“又是哪个小蹄子,催命呐!睁开眼看看眼下什么时辰!”

无岫平白无故得了她一顿骂,脸上不好看,却不敢多言语,只冲着门内美艳的尼姑嚷道,“师姐莫恼,山下来了客,说是病重,要求庵主看诊。”

“我呸!大晚上的能有什么来客,别是你个小蹄子看老娘不”静云依着大门,桃花眼水色潋滟,沿着无岫指尖斜睨,未尽的话便堵在嗓子里。

她上下打量沈应身影,脸上怒容顿消,换了一副笑颜,“听无岫说,是檀越要找庵主?”

她凑得近前,沈应鼻端隐隐闻得一股甜腻香气,静了一瞬道,“是。”

男子眸色寒凉,静云笑意更深,“这个时辰,庵主当在静室诵经,贫尼法号静云,我领你去。”

看得女子发作同门作态,沈应心中隐隐不快,口中只是推拒,“静云师父告知方位即可,萧某不敢劳烦。”

知道地方他自去即可,这个静云…实在古怪。

“不劳烦,庵主年纪大了,近年來少见生人,须得我们带路。”

“这棋还下不下了?”静云还要以言语劝他,门内转出一个身形如柳,盼顾风流的女尼,也是一身素服,巧笑倩兮极为妍丽。

门口众人皆在,女尼大吃一惊,敛了脸上笑意,肃容正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那法号静云的尼姑掩唇吃吃笑,“还下什么下,都怪无岫,她一来我就输了…”

一旁无岫脸色不快,那女尼忙以眼神劝慰。

“你这输了棋就骂人的脾气几时能改?”这话却是对静云所说。

静云笑意不减,指着沈应敷衍道,“就改就改,静延师姐,他们要找庵主,说是看病。”

新来的女尼举止端和,沈应将来意说明白,“村里人说庵主妙手仁心,冒昧前来打搅。”

静延下阶来看他背上负着之人,她借灯笼看陆遐容色,诧异道,“病成这样。”

“庵主少见生人,我正要说服檀越同去。”

静延立在阶下,对沈应道,“静云说的不差,庵主这些年眼睛不好,况且天色已晚,不好由着你们自去,檀越可随我来。”

她不似静云言语出格,言语也妥帖,沈应略一沉思,便负着陆遐随在她身后,静云和无岫相视一眼,一并跟上。

领头静延不言语,亭亭身影只在前头带路,她提着灯笼,脚步极快。

佛音袅袅,沈应负着陆遐入内,耳边隐约有诵经之声,心中泛起安宁之感,焦躁顿消。

静云脸上不见调笑颜色,众人皆垂眸肃立。

静延入内通报,过了片刻,才见一个小小尼姑,扶着一位老态龙钟的尼姑出来,盘腿坐于蒲团之上。

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她双眸紧闭,坐定后启唇道,“贫尼妙云,静延道你要寻我?”

她这样貌,倒与阿满他们形容相差无几,沈应行了一礼,“天色已晚,惊扰庵主。”

“晚辈姓萧,我们夫妻从另一座山头过来求医,只因村里没有大夫,内子昏睡不醒…”

“原来如此,治病要紧。”妙云听罢,转目对静云等人道,“人既已带到,你们且退下,容我把脉。”

“是。”

沈应等众人退出,负着陆遐上前,妙云庵主不能视物,手上摸索了一阵,按上陆遐腕间。

细腕清瘦白皙。

妙云喉间轻疑一声,沈应只道她为陆遐把脉,病情出了差错,抬头却见妙云不知何时睁开双目,她两目皆有白翳,枯痩如爪的右手紧紧扣在陆遐腕上。

这…不是在把脉!

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沈应心神一凛,唇间言语便堵在口中,右手借半跪的姿态拔出怀中匕首,冷然道,“将手拿开。”

颈边一抹冰寒,下一瞬就要血溅当场。妙云恍若没有知觉,唔了一声道,“…你这后生,杀气太重。”

“放手!否则休怪萧某不客气!”

怀中女子一阵轻咳,缓缓睁开水翦,她脸上烧得通红星眸清亮,她摇头示意沈应无事,玉葱细指拨开横在妙云颈间的锋利匕首,“庵主在寻这个?”

她从袖中摩挲了一阵,自腕上褪下一串佛珠。

入手若玉石般温润光滑,显然是旧物。

把脉前她指尖触及的便是这温润…妙云接在掌中,指尖颤抖着,摩挲良久道,“果然没有记错…”

她目不能视,方才只惊疑是自己感觉错了。

“是我。”陆遐掩唇咳了一阵,喘匀气方道,“多年不见了,师太。”

妙云苍老的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缓和心绪,轻叹一口气,摸索着,郑重地又将佛珠缠回她腕上,“你这娃娃,让我说你什么好…”

她眉目间慈爱之色渐浓,陆遐抿唇,涩然道,“我是个俗人,自然会动心起念。”

做不到放下我执,放下妄想执着。

“病根未除,心思郁结,你…但凡多想着自己一些,唉”妙云想着多念她几句,末了又叹道,“罢了,你这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自她推去匕首,沈应便依她意不插手,在一旁听两人一来一回,话到一半不免诧异,怎么两人像是旧相识一般?

沈应凝着她烫红面容道,忍不住接口道,“敢问依庵主之见,要如何医治?我们在路上耽搁了时辰…”

妙云听他声音悠悠转目,不紧不慢道,“你方才说是她夫君,寄雪奴你…何时成的亲?”

妙云目不能视,沈应却觉得似被看透一般,一时语塞。

唇间小名许久不曾听得,陆遐有些恍惚,回神道,“…您何苦为难他,一路上多亏他负我前来…”欲要再辩解一两句,喉间刺痒只得简短道,“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她病势发作昏沉,却不是一无所知,知道他一路负着自己前来,跋山涉水。

妙云微微一笑,“他负你前来,道是你夫君,害你枉担虚名,就不能容我问两句?”

“这么两句就心疼了?这般护短。”

这话调侃之意甚浓,陆遐不好接话,唯恐牵扯出其他事来,只能低头不语。

她眉间倦色颇重,妙云探她脉象不欲她为难,抬手示意沈应摆上纸笔,待沈应将纸上药材念诵了一遍,才让他招来静云,“领他把纸上药材抓来。”

静云诺诺告退。

待抓完药,又打发沈应烧水。

她吩咐众人自去歇息,偏偏使唤沈应,男子来来回回没有空闲时候,连日奔逃全靠他才能逃脱,偏偏自己病了,陆遐过意不去,劝道,“…您不必如此,他不是…咳咳”

他并非有意冒犯,不过是权宜之计,陆遐心里明白,也不着恼。

她额际抽疼,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妙云待她平息后才道,“罢了。你既心疼便算了。”

“你的脉象我怎么瞧着有些奇怪…难道身上有伤不成?”

话一出口,屋内两人呼吸齐齐一滞,妙云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还不明白?

妙云摸索眼前女子面容,心焦如焚,“伤得可重?伤势如何了?”

她如今眼睛不行了,不然定要自己亲自过目才放心。

她年事已高,又是长辈,陆遐不欲她担忧,软声宽慰道,“无事,就是静养不够,尚未好全。”

“你呀!”妙云想起她小时候,又是感概,又是叹息,“但凡受苦十分,到你嘴里就只剩了五分,每次都道无事,想来不欲我担忧罢…你那脉象”

她话里饱含怜惜、心疼,沈应想起牢里披血那一幕,与她口中对妙云谈及的轻描淡写相比较,越发觉得妙云对她了解甚深。

不知这妙云究竟是她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