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玉皇台祈雨
岁月穿梭光阴荏苒,一转眼已从嫩绿的六月初到了七月中旬,酷暑开始渐渐展露出它狰狞的一面,晒的花草树木庄稼等万物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这时候急需一场大雨的浇润和洗涤,可是已经偏偏有一个多星期没下雨了,北边旱地里路边的庄稼已经被晒枯了一茬,地中间的也长势不佳渐渐枯黄,就这短短一周时间,就能扼杀庄稼人一年的辛劳成果,没有水田的人家今年和来年就得靠政府的救济粮度日,这对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的庄稼人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啊。很多人家开始愁眉苦脸,不仅是尚家村,周边十里八乡的跟头坡村、草窑沟村、上泉村、下泉村、冰草沟村等、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于是一场由几个村自发形成的祈雨仪式在显华山山顶的玉皇台召开了。显华山是南山群山万壑无垠无边的林海中海拔最高纬度最大的一座山峰,足有4300多米高。
一大早,奶奶收拾好家里的家务,给孩子们做好了早饭,就要去小溪沟的田地里营务,尽管这块地被她悉心照料打理的极好,但是隔两天不去看看心里总是不放心,在这干旱的天时,这块水田尤其珍贵,无异于全家人的命根子,哪怕地里多长出一根杂草,她也能一眼看出来。做完农活然后去显华山山下的大怀峰和小怀峰采猪草,同时要爬到山顶的玉皇台去参加祈雨的仪式。马成岳两天前就陆陆续续从很多人嘴里听到了这件热闹事,这时死活要跟着去,马淑妍也对山里的景致和玉皇台充满无限的憧憬和向往,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这些传说中的地方。付应该女士一看这架势,心一狠,干脆把驴也牵上放了,把娃儿也带上遛了,一举两得。娃儿们要是赶路累了正好可以骑在驴身上歇歇脚。想到这里干脆说了声:“嗯,行哩么,走!”两个孩子立刻欢呼雀跃起来,跑进小房子跟妈妈分享这份喜悦。
奶奶则进到书房里,拿出一个陈旧斑驳的军用绿铁壶,用水涮了涮,把泡好的茶水咕噜噜灌进去,灌满足有两升左右,打不烂又摔不坏。同时又在院子里拔了两个红萝卜擦干净和两个蒸出来不久的黑面馒头一起包进了布兜里。她在自己背的背篓里衬了一个尿素袋,把水和食物放进去,背起背篓从牛圈里把小花驴牵出来,领着两个孩子向小溪沟进发。刚出门就看到前面隔壁陈家的院子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陈家大堂书房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录音机歌声,刚开始磁带刺刺啦啦的卡顿,声音并不清晰,可是突然间音量陡然拔高,歌声也清清楚楚放了出来——是Beyond乐队的粤语版光辉岁月,“潮来潮往世界多变迁,迎接光辉岁月,为它一生奉献……”马成岳快步走到小轿车跟前,犹豫了好一会,小心翼翼伸出手抚摸着车身漆黑光滑的漆面,他粗糙的小手像一只古猿的爪子,而这辆小汽车则像是尊贵的劳斯莱斯,科技与古旧,富裕和贫穷带来的冲击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震撼,这还是他除了黑白电视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小汽车。奶奶迅速拉起他的手说:“快走,你别摸坏了”马成岳呆呆的站着只是不动,这时激昂的歌声在整个巷子里响彻起来,巷子口陈燕子和陈文文也从自家院子里跑出来了,马成岳家后面王继科和王斌科哥俩也站在自己院子门口远远看着,王家隔壁的陈亮和陈蓉俩兄妹同样被歌声吸引从自家院子出来,远远看着。这些小孩子们平时彼此被家里管着见面不多,这时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吃惊和狐疑。陈家院子的小房子里出来一个保养得体白皙的少妇,看到马成岳和他奶奶笑着问候说“马家婶儿好着哩吧,要去下地吗?这是你们家孙子吧,哎呀都这么大了”奶奶笑了笑回道,我们家娃娃没见过世面,一看见小汽车走不动路了还。你们当大老板的和我们山里庄稼人就是不一样。这少妇笑道:“马家婶儿说笑了,现在放暑假了,天也热,我们也带娃娃回来避个暑”她刚说完,小房子的门帘掀开,出来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两人都白白净净,男孩穿着短袖短裤和白球鞋,女孩穿着连衣裙和红凉鞋。这十几块钱的红凉鞋马成岳也只见过三爷爷家的大姐姐马淑萍穿过。再看看自己脚上卷了边快要磨破底的千层布鞋,一股自卑感袭来,不由得自惭形秽。这时歌声里恰好正在唱:“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为它一生奉献……”那少妇亲切的对马成岳和马淑妍介绍说道“这是我们家陈刚和陈丽,你们可以互相认识一下,一块玩耍”说完轻轻拍了拍陈刚的背,陈刚作为哥哥优先走了过来,陈丽在后面跟了过来。陈刚伸出手说,“你好,我叫陈刚。”他比马成岳还小半岁,但是却长得比他高半个头。陈丽比马成岳小一岁半,却同样跟他一样高。马成岳抬头看了看奶奶,撒欢便往巷子口跑去。马淑妍机械地伸出手和陈刚陈丽握了一下,红着脸快速往前走去。奶奶夸赞说:“这俩孩子真俊,跟电视里走出来的一样。”“我们家的狗怂上不了台面,你们忙,我们还赶路呢,回头来家里坐坐,”说完也不等回答,牵着驴迅速往前走去。陈刚咧着嘴一个哂笑,脸上带着嘲讽和讥诮,做出了一个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表情。他大方的向远处的王家兄弟和陈亮兄妹挥了挥手,又转过身向陈燕子和陈文文挥了挥手,顺势右手放在背后左手放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像一个优雅又绅士的国王和领袖刚对他的崇拜者和子民做完慷慨的演讲。显然他这个举动并没有获得其他孩子的认可,反而觉得他更像一个陌生的异类,他们依然只是远远看着无动于衷。陈刚也不再招呼,转身进了屋里。
山路崎岖,干旱的地方尘土飞扬,可是一过了沙沟进入小溪沟地界,空气便顿时清爽可人,风光也开始旖旎可爱。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两旁长满茂盛的芨芨草、马莲花和藤缠萝绕的铁线莲、打碗花等植物。两旁的田地里,豌豆苗已有齐腰高,开出一片一片粉嫩的豆花,整齐的麦田东一畦西一块,由于这边水源丰富土地湿润,长势也非常喜人,结出的麦穗上挂着鹅黄的细绒,采蜜的蜂类和蝴蝶还有蜂鸟,翩跹飞舞其中,嗡嗡嗡忙个不停。偶尔有飞鸟和呱呱鸡在空中飞过,随即没入草丛消失不见,组成了一曲愉快又和谐的自然乐章。马成岳走在道路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根捡到的粗木棍,边走边拍打两旁的草丛,由于草丛里会有鸟类筑窝产蛋,所以也会引来蛇类和黄鼠狼镰鼬等小型肉食动物的潜伏捕食,打草的目的就是为了惊走这些动物免得误伤到人,打草惊蛇这个成语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很快到了自家麦田旁,马成岳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就此止步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奶奶放下背篓左手牵着小花驴的笼头害怕它啃食麦苗,右手弯腰从背篓里拿出水壶给两个孩子喝水解渴。随后仔仔细细打量自家的麦田。确定无异后背起背篓示意马成岳继续往前走,接下来往上走便要陆续开始进山了。马成岳用棍子指了指泉池旁边一块烧的漆黑的草地,那里正是焚化付灵玉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些木头纸屑和骨渣,他心里对鬼神之类的事情格外害怕敬畏。大自然的生机是旺盛而强大的,前阵子被烈火烤炙过的大地上已经重新长出了嫩绿的草芽,大概再来一场大雨的冲刷,那些焚尸的痕迹就会彻底消失在茂盛的草植中。奶奶摇了摇头说,“这算啥,旧社会时候沙沟里到处扔的都是死娃娃,像你们这种半大的没了不烧不埋,裹个毡子就扔了。”“家里光阴差的就卷个草席,那时候死人是很容易的事情,所以家家户户才要三个五个的拼命生。”马成岳听着打了个寒颤。马淑妍摇了摇奶奶胳膊说:“奶奶你别说了,我也害怕。”
付应该女士招了招手示意马成岳过来,将他抱起来放在驴背上骑着,说“骑着驴子走吧,咬不到你的脚”马成岳两只小手紧张的攥着驴鬃,马淑妍眼巴巴望着也不肯走路。奶奶没好气道:“那你也骑上去吧,把它压死算了”话虽这么说,手上却一刻不停将马淑妍也抱到了驴背上。小花驴乖巧的打了个响鼻,示意自己扛得住。马淑妍紧紧抱着马成岳,奶奶走在前面带路,缓缓向大怀峰进发,经过那片黑草地的时候,两个孩子干脆闭上了眼睛。
走过泉池后继续往山里的方向前进了约两公里,奶奶指着左手边山坡上一片绿油油的豆圃说道,“这块地有一亩六分,是分给你们两个人的户籍田,就是这块地产的口粮养活你们呢,万万不能糟蹋粮食,糟蹋粮食要挨饥荒……”两个孩子如聆听圣训,乖巧的点了点头,同时用充满敬重的目光打量着这片田地,梯田呈半圆状,高出下面的大路有一米多高,田头和田梗上长满了野草野花和钩棘,断崖面露出的土地呈黑色,这里已经属于山脚下。田地下面的大路宽度可供骡车和三轮车自由通行,这条路远远的延伸过去是一条陡峭的大坡,坡后面便是下泉村,下泉村再往上是上泉村,这两个村都因村里有巨大的泉眼井而命名。他们继续顺山路往上走了片刻,到了一条深谷里,深谷两壁是覆盖着厚厚苔藓的嶙峋怪石和岩壁,岩壁裂缝里扎满遒劲的根系,上面长着大大小小的崖柏和岩松,每一株植回家都是别具一格的盆栽景观树,这一段路甚是难走,行了约十分钟,出了山谷便是一片广阔的草滩,约有足球场大小,草滩上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水洼,水草十分丰茂。已经有不少放牧的人将牛马骡子赶在草滩上吃草,草滩正中是一堆岩石块堆砌的巨塔,塔顶插着五色的灵幡,年久日深,已经非常陈旧,塔身上同样挂满了披红和布段。草滩再往上是一条踏行出来的小路,路边上立了一块石碑,碑后面便是林场保护和管辖的范围,时常有林站上的护山执法人员走山巡逻,因此也没有牧民和村民会跨过禁区放牧,以致小路两旁的草植长势泾渭分明。奶奶将一个尖锐的木桩子用石块钉进了草里面,然后将小花驴的缰绳绑在木桩上,两个孩子也从驴背上跳了下来,空气清冽甘甜,让人十分愉悦。马成岳用水洼里的水洗了把脸和手又把脚放进去濯了濯,触觉甚是冰冷。这时抬起头来,伟岸高大的显华山就在眼前,虽然隔的还远,但这种扑面而来的气势如大海般磅礴,这里空气稀薄,峰顶和白云相连,大怀峰和小怀峰的山脊上陆续有许多行人在往上爬行,看上去就像缓慢移动的蚁队,在高大的云杉和松柏中时隐时现。从下往上看,显华山的山型像一只蹲伏在地的巨鹰,又像一尊盘膝而坐的弥勒佛。奶奶指着大怀峰说:“我们马家的祖坟就埋在这大怀峰里,当年有个陈瞎子神仙说风水好的不得了,马家五代以内一定会出贵人”待她说完,马成岳跪下来朝祖坟的方向磕三个头。嘴里默念许愿说,求老祖宗保佑我天天吃辣条。奶奶笑骂说,“你这个狗怂,这会知道懂事了。”
由于大怀峰山势陡峭很难爬行,于是祖孙三人选择了顺着石碑的小路走,一直爬行到了小怀峰的山脊上,晌午时分他们才爬到半山腰以上,沿途陆续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有熟识的同村人,也有陌生的其他村生人,一路边走边聊倒也不觉得无聊。山脊背阴面松林里长着厚厚的苔藓和积落的松针,很多地方常年见不到阳光,分散着许多的羊肚菌,牛肝菌、虎掌菌、松茸、鸡枞、茯苓等山珍和许多中药材,人们边走边顺手采摘丢背篓里。往松林里跑的深一些还会遇见成片的野草莓,黑珍珠,野杏子,蛇珠子等地藓野果,个头很小但是味道极浓郁。两个孩子像不知疲倦的荒野精灵到处攀爬探索。奶奶今天也格外高兴,并不约束他们。山势渐渐往上,大怀峰的山脊走势和小怀峰的山脊走势终于合龙到了一块,这时离山顶的玉皇台已不是很远,在两道山峰合龙的地方山脊的尾部仿佛绳索打了个结拧到了一块,形成了一个浑圆的天然凹陷圆台,约有半个篮球场大小,圆台正中心有一株巨大的松树,三个成年人合抱也围不起来,松树根部有一道锯痕,看起来年代已很久远。粗大的树根像一道道龙脊延伸向四面八方,光是树根都比其他树木要粗壮很多。这天然形成的神迹令人叹为观止。这棵松树便是赫赫有名的“祁连之心。”如果整个显华山像一个盘坐的巨人,这颗松和圆台就像是抱在巨人怀里的一株盆栽。巨松正后方是一道挂满水珠和藤萝的湿滑石径,曲折又笔直的通向峰顶。那些岩石上的滴水汇成一条细流绵绵不绝的流淌汇集在巨松的根部,形成一个清澈的微型湖泊,让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有许多人跪在圆台四周磕头祈福。奶奶说道:“在旧社会的时候比这棵树大的多了去了,后来被马步芳那个土匪强盗都砍走了,锯这颗树的时候树上淌血了,他们才没敢动。”马成岳听的入迷,开始神驰想象当年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