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筚路蓝缕的岁月和先辈们
其他人拜过“祁连之心”继续顺山脊往玉皇台攀爬，这时一阵清风吹来，风声呼啸松涛阵阵，山下的松林荆棘和长草像田野般掀起一片一片娇嫩的绿浪，身处这高山巅峰之处，让人越发有一种腾云驾雾栗栗自危的感觉，虽然晴空万里，但丝毫不觉得炎热，仿佛天空中变幻的稀薄云气也离自己格外的近，伸出手掌能感受到清冽的凉风像流水般从五指间淌过。马成岳打了个喷嚏，感觉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自由和舒畅，如同一只被笼子里关久的野猴回归到森林里，除了放肆的撒欢还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兴奋。他迅速跑到了山峰正中的那条陡峭湿滑的石沟里，手脚并用攀扯着石头和藤萝往上爬，看的其他人纷纷惊呼危险，可是他爬的又稳又快，攀爬天赋显露无疑，真的就是一只敏捷膘健的猿猴，旁人眼里难于青天的蜀道对他而言行使的只是一种本能。他奶奶刚开始要呼喝阻止，可是看到他已经爬到了半中央，离峰顶直线距离只有百米之遥，再退下来也不现实。也不再阻拦，反而有点享受这些旁观者发出的惊呼和赞叹。他爬到最后十来米的地方开始停下来喘气休息，这时低头往下看仿佛攀附在天梯上，怪不得其他人要止不住的惊呼，只是这条天梯像焊死的山岳般稳固，如果在风中飘荡的话，此刻他大概要尿撒显华山了。早已登上玉皇台的大人们纷纷围拢在边缘俯视着给他加油打气，甚至有人提议拿绳子来给他垂下去。他听到这些话反而生出了要再露一手的打算，吸了口气体力已经充沛，以更快的速度迅速往上爬去，登顶以后人们围着他问东问西，摸脑袋摸胳膊摸手腕摸手掌，纷纷赞叹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小子。马成岳挤破人群一脸骄傲的往下看，奶奶和姐姐还在离峰顶一百多米以下的位置。这时极目远眺，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十里八乡的乡村黄羊川里和张家墩街道都依稀可见，自己村里的房子和院子也像火柴盒般大小，还有那县城上方用堤坝截断山谷汇聚而成的水库，像天空一样湛蓝，水中的波纹仿佛都依稀可见，一条曲曲折折的细细水线，无限往上延伸，最后融入山峰群青之间，水线经过的沿途两岸都成了广阔的河谷和碧绿的草原。他知道那条水线必定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根据妈妈的描述，他隐约也猜到自己的外公外婆家就在河谷的对岸，只是不清楚具体是哪个村落。他的目光继续看向水库，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水，他的灵魂已经飞到了湛蓝蓝的水面上，根据两岸的山势，他知道这水一定极深，并且能感受到水里有很多令人吃惊的大鱼，有些鱼比自家养的猪崽子都大，甚至也比陈家养的老母猪都大。他想如果把这些鱼捞出来，那么自己家一年四季都有肉吃，虽然他还不知道鱼肉是什么味道。他开始臆想，用手指在堤坝上捅个口子安张滤网，那么这些鱼都会掉进网里，可是这些蓝汪汪的水淌下去肯定会把那些针尖般大小又密集成一排一排的房子给冲垮淹掉，而且他又突然知道，这些水也不总是蓝汪汪的，天阴的时候它也是灰蒙蒙的，太阳落山的时候它是金光四射的，天黑的时候它也像墨汁一般漆黑。他默默的收回了手指。这是他第一次以上帝的视角俯视这个他所熟悉和陌生的世界。突然间他的双肩被重重的拍了一下，他转过身去，身边站了许多人，在他神驰想象的那一刻，时间飞速流逝，姐姐和奶奶也已经成功登顶，刚才拍他的是大姐姐马淑萍，还有他大哥哥马成龙、二哥哥马成虎、他大伯，二爹，三奶奶、等一众马家人都来了，马淑萍操着清脆的声音高声说道，老四想啥呢？还指手画脚的！马成岳从神游中被惊醒，心头一阵恼怒，身体前倾咬着牙紧捏双拳就要捣锤，一看是自己大姐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原来他们一行人乘坐着三爷爷给大伯新买的时风三轮车，从村里的大路一直开到了显华山侧面的林场下面，步行穿过沙沟，山侧有一条直通玉皇顶的石阶古道，虽然已经残缺不全淹没在草丛里，但那条途径还是依稀可见，因此他们早早就登顶了，这时玉皇台上已经人头攒动热闹起来。马成龙用手抓着马成岳的头顶说“你这个皮猴胆子还肥的很，这个天梯我都不敢爬”马成虎接口道：“尕娃娃还勺着哩，脑子不灵光”马成岳一把推开老大的手，怒骂道“你个软蛋，滚球子去”马成龙扬起手就要给他一个逼兜，一看自己的陆奶奶正虎虎生威的看着自己，不甘心的放下了手臂，嘴里骂道：“尿(sui)泡打人人不疼，臊气难闻。我把你个卵子，以后有你受的”马成岳仗着自己奶奶在场，格外飞扬跋扈，一把将他们哥俩推开，走出人群开始四处打量着传说中的圣地。
平常在村里远望的时候，峰顶像塔尖一样高耸，不料登顶后才发现上面大有天地。非常平整广阔，呈‘品’字状阶梯错落开来，上面正中的一块约有一整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地。下面两旁的两块只有半个蓝球场大小都呈四方四正。这时一个身穿道袍的老者正在讲述这玉皇顶的历史和来历，他宽袍大袖往中间一拂，一股仙风道骨的气息缓慢飘散开来，口吻像一个说书人般开口道“话说这明末清初，玉皇台上共有三庙，主峰为玉皇庙主殿，中间供奉玉皇大帝，玉帝殿东殿为太上老君庙，西侧为元始天尊庙。玉皇神像两旁站立的是二郎神杨戬和托塔天王李靖，这主殿面阔3间，进深2间，硬山砖卷结构，黄绿色琉璃瓦覆顶，龙凤雕脊上排列八仙庆寿及各种麒麟圣兽，檐下为砖雕斗拱，殿外正中置有琉璃宝塔香炉，供世人参拜。”下面一众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听的聚精会神。马成岳用清脆的童声打断道“管下雨的是龙王爷，为什么不在这盖龙王庙呢？”这话一出引起一阵哗然，那些半大的孩子开始斥责他，“你没看过西游记么，龙王爷是玉皇大帝的大臣，龙王爷被孙猴子欺负了还得找玉皇大帝告状呢”马成岳表示没看过也没听过，他对神话传说十分痴迷，这时也无从反驳，只好静静仰面看着道装老者听他叙说。这道爷把袖子往两边一扇又收回来，重新营造了一遍气氛，说道：“你们尚家村龙王庙道上的完全小学，原来就是龙王庙，玉皇台朝南，高居显华山峰顶。这显华便是祥瑞显圣之意。东至下泉村村口，西至草窑村村口的路边都矗立着一座石塔，两塔之间的直线距离自东至西二十八里，象征天上二十八星宿，中间这一段距离，便是南天门！你们尚家村的完全小学校园正中有一杆国旗，国旗正前方是一个四方水池。这杆国旗便是一炷香正对着玉皇台，不信各位请看，说着他用手一指，这时围观的群众很多，无数道目光像激光一样射向尚家村小学，果然跟他所说的一模一样完全契合。这时人们看他的目光已经带着十足的信服和崇拜，这道爷毫不在意说道，再看南天门两侧。果然视力好的人在极远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两座塔。这时下面响应道：“不用看，我们下泉村的塔我还挂过红嘞”另外有人说道，我们草窑村的塔边上我还放过牛嘞，下面七嘴八舌絮絮叨叨开始讨论起来。道爷用手一拂袖袍，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他继续说道“不错，这四方的水池象征四海的龙王，在南天门外集体朝拜玉皇台”马成岳听到这里已然如痴如醉。道爷继续点拨道“再看龙王庙道像什么？”人群集体往下看，边看边思考。蜿蜒曲折的龙王庙道作为村里通向下面大路的一条主道，两边有几个岔口通向两边田地。这时有人惊叫起来，龙！龙！龙！像趴在地上的一条龙！马成岳经过一场头脑风暴这时也反应过来，这条路以前从没注意过，这时看确实像一条鳞爪兼具的龙形，那些下雨天雨水往下汇集流淌的沟壑赫然便是龙鳞，而那条水沟则像是龙脊，通向主路的路口两边呈喇叭状外扩，也非常像龙尾。道爷说道“不错，尚家村汇聚龙气，虽然是条小龙，但以后必定会出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
紧接着说道“玉帝是万界至尊，全称为昊天金阀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又叫玄穹高上玉皇大帝。”统御诸天，综领万圣，行天之道，布天之德，造化万物，济度群生，权衡三界，统御万灵而无量度人，为天界至尊之神，总管三界、十方、四生、六道之中的一切阴阳祸福。群众听的津津有味又啧啧称奇，更加拜服的是他这一口好口才！这时马成龙马成虎马淑萍等一行人也站在后面。马成龙问道“如来佛祖也不是玉皇大帝对手吗”道爷不说话，闭着眼摇了摇头。
马成虎抬头看了看蓝天问道：“为啥他这么厉害”道爷说道，玉帝为先天神灵，又在混沌劫灭之境中历经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斩破贪嗔痴三尸证道，修得十丈金身，坐镇三十六重天之上。如来的西天，只是一个小梵周天而已。马成岳脑袋发懵，这种神话的维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力。马成岳旁边一个猪头猪脑偏偏又眉目深邃的小男孩问道，那这个玉皇庙怎么没了？这时道爷表情无奈的叹了声气道：“旧社会被强盗一把火烧了，后来又赶上真是一点渣都没留下”这句话引起听众一阵哄堂大笑，“看来还是咱们人最厉害，一点都不错”。
这时已到正午时分，祈雨仪式正式开始，一个身穿麻衣的长发神婆，左手摇铜铃，右手持笏板边唱边跳，脸化浓妆面色惨白，看上去神情可怖，听人说这神婆住在深山一处窑洞里，能通幽冥与鬼神常伴，年纪已逾五旬，终生未婚无儿无女，是孤寡一生的命格。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气场，像油汤中间滴了一滴清洁剂。将人群分隔开来。虽然围观的人很多，却无人敢靠近三米之内。马成岳无心围观，走到玉皇台边缘的阶梯上，往下一跳，到了原来是太上老君庙的平台上，走到平台尽头，只见山脊虽然陡峭却无岩石，地上长着半米长的长草绿油油的似乎要滴出水来，有些草丛被风吹倒平铺在地上，形成了厚厚的一层草甸子，草里面有一条隐隐约约的道路，直通山下，山下面又是一座小山，被南村的人称为龙湫背，龙湫背下面是一个跟老君台一样大的水池塘，被称为小龙湫，水池下面又是一口木头搭建的古井。古井往前走就是宽阔的沙沟，沙沟上面是一个四方四正的院子，这个院子便是林场护林员居住的地方，隐没在一片茂密的白桦树林里，若非从高处看都难以发现，小龙湫和古井都是山泉喷涌形成的，养育着山脚下世世代代的村民，小龙湫是山里的牧羊人每天放牧给牲口饮水的地方，那口木头古井，则是林场取水的地方，马成岳知道大伯他们应该就是顺这条路爬到了玉皇台上。显华山的小怀峰山下，同样聚集着一片村落，约有三十多户人家，靠近小龙湫不远处的平缓山坡上同样居住着四户人家，屋前屋后都是肥田，庄稼长势强盛，只有麦田间一条小路通往小龙湫和古井取水，另外一条大路通往村里，除此之外再看不见路径，仿佛生活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马成岳看到有一户院子里有一位姑娘在晾洗被套和床单，令他神思许久。
这时他往回走去重新登上玉皇台，听神婆絮絮叨叨的唱诵，声音不大，在这空气稀薄的地方听起来格外缥缈，只听她唱道：
“天皇皇来地皇皇，海里有个海龙王。
能生能隐吐云雾，能大能小把真形藏。
升则飞腾彩云上，隐则潜伏波涛间。
广钦顺润多厉害，旱涝丰欠由你掌。
庙门上立桅杆青龙盘顶，
庭院里栽松柏冬夏常青。
龙王爷受香烟五谷丰登，
多下雨少吹风天下太平。
风神爷爷显一显灵，行云离不开你铺云。
你老掩住半扇扇门，千万不要叫起黄尘。
鼓罗打得将军令，观音老母在上听。
你老给咱多显灵，保佑各村都安宁。
乡里鼓儿乡里打，当坊土地当坊灵。
土地神，土地神，土地原是天上人。
正月十五庙门开，庙管爷爷拿个钥匙来。
前后庙门都打开呀，腊花姐姐降香来呀。
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年庄稼是十分。
万石米谷归西仓，打下的粮食堆成山呀”
她唱诵完毕，下面的人掌声雷动。这时马成岳看到那位道爷形单影只远离人群，站在山崖边一株大松树底下，山风吹的道袍猎猎作响，树底下是一个石板搭建的简陋小庙，高不盈尺，庙里面供着一个小小的无头石像。道爷在石像前的上了三炷香，念了几遍祈雨咒便从元始天尊庙台的那一侧下山，很快消失不见。这时祈雨仪式还在继续，小孩子们无心观看，四处追逐打闹，马成岳肚子饿的咕咕叫，便去找到奶奶从背篓里拿出馍馍就着茶壶里的茶开始吃喝。吃饱肚子后找了一块岩石背风面，将尿素袋平铺，躺下来睡觉，在午后暖暖的太阳光照中很快进入梦乡。梦中他回到了一个比现在更加古旧的筚路蓝缕的时代，梦中他依然侧卧在岩石背后，只是身后嬉戏打闹的孩子们都穿着破旧的落满补丁的棉布长衫，男娃娃们额前留一块掌心大的似狗皮膏药的头发，他也说不清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些孩子。不一会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大风四起黑漆漆一片，云气像洋流在头顶疯狂涌动，令人恐惧。紧接着滂沱大雨开始倾泻而下，山下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背着家当行李，拉着架子车，牵着牛骡，互相搀扶艰难行走在泥途中，浩浩荡荡的长队被雨条编织的长鞭猛烈抽打，嗷嗷待哺的婴儿在佝偻着脊背的背篓中哇哇哭泣，这些前行的陌生身影在梦里越发清晰，每个人的面孔都清晰可见，马成岳看着这场景心中无比难过，抬头望向天空泪眼婆娑，雨水，眼泪，混合鼻涕滴落在泥浆中，忽然雨雾齐停，云雾也不再流动，头顶45千米厚的大气层像岩石一样横亘在上方，令每个人都呼吸困难，马成岳看见一个跟自己一样大的小女孩，感觉到她此刻又冷又饿，于是缓缓走过去将自己口袋里一个煮熟的冷土豆递了过去。这时一阵冷风吹来，那小女孩刚刚伸出手去接，便和人群化成一阵清风消失不见。他醒了过来，咕噜一下翻起身，脸上犹带着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