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形状被抹除的世界
蜘蛛人讥笑一声：
“你觉得凭借这种小伎俩就可以拖延时间吗？”
莫乔默不作声，暗地里，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编号58902患有“骨肉游离症”，如果以他的身体并没有患病，而是本就处于“骨肉游离”的世界以前提去思考，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人类的大脑很难想象出从来没有接触过事物，即使莫乔绞尽脑汁，也仍然难以迈出“蜘蛛人严重患病”这一潜在的暗认知。
见莫乔没有说话，蜘蛛人以为他放弃了挣扎。他活动活动了刚刚接好的右手腕，骨节“咯吱”作响。
没有任何提前的预兆，他的双脚血肉忽而化作蓄力压积的弹簧，骨头齐刷刷地裂开，以惊人的速度跃至莫乔的身前。
莫乔心中一惊，身体下意识地向侧方闪避，然而随着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肌肉止住了进一步的发力。
他不躲也不闪，仍由蜘蛛人伸长双手，鹰爪一般血肉被拉至枯瘦的手指瞄准喉咙闪电般袭来。
在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蜘蛛人扑向莫乔，将他压倒在地，往后滑行数米。脊背的衣服被摩擦蹭出个大洞，皮肉模糊。
双手挡在蜘蛛人的手与自己的脖颈之间，莫乔勉强保护住了自己的要害。
他要和蜘蛛人拉近距离，以便让自己的易感体质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吸收到更多污染。
“一心求疯魔吗，小子？”蜘蛛人扭曲地仰天大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感受到脖颈上传来愈大压力的莫乔，艰难地挤出个笑容：
“疯狂有何不可？”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慢慢感染上蜘蛛人所患的疾病。
因为右手先前被能够抹除事物固定形状的蛛丝唾液所袭击到的部位，突破了肾上腺素的压制，将一股难以名状的熟悉之感传递至身体的每一个感官器官。
很难描述心头浮现的熟悉感，像是打了三个月石膏的手终于等到拆封的那一天，有一种“终于如此”的感觉。
莫乔觉得自己模模糊糊有了一种遐想，或许在蜘蛛人所感知到的世界中，所有的事物本来就不应该具备固定的形状。
还不够，身体被抹除形状的部分还不够。
“你这变态，去死吧——”
故意激怒蜘蛛人，莫乔弓起身体，用膝盖顶开蜘蛛人的压制，随后狠狠踹向他的胸口。
他听见一声闷响，不知道踹中了哪一块移位的骨头，坚硬的触感让莫乔疼得龇牙咧嘴。
但很明显，蜘蛛人也吃痛了，凶狠的五官纠结在一起，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他厌烦了这场狩猎游戏，不同于之前的那些猎物们，莫乔总是在放弃与挣扎之间徘徊不定，看似已经投降却在最后时刻做出搏命的举动。
离上面的视线睁眼还有一些时间，但蜘蛛人不想再拖下去了，他现在就要让莫乔彻底堕入疯魔的深渊。
一切都没有固定的形状......
就像世界天然的法则一般，出生于这个法则统帅下的蜘蛛人，当然身体处于时刻的变化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莫乔似已窥见接入蜘蛛人认知网络的那一扇隐蔽的大门。
蜘蛛人扬起头颅，喉咙如青蛙的声囊一般高高鼓起，外皮因过于夸张的扩张而变得接近透明。
黏白的物质自蜘蛛人的口中喷射而出，在空中形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将莫乔的整个身体笼罩在内。
这一次莫乔没有选择躲避。
虽然一想到这是自蜘蛛人嘴巴里吐出的东西，他就感到恶心，但很多时候，人总是要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蛛网包裹住他的身体的一瞬间，先是剜骨锥心的疼痛自全身的各处传来，疼痛没持续多久便消失了。
因为蛛丝抹除了他头骨的形状，莫乔感到自己的脑袋像是个幼儿园小孩子手中的橡皮泥，被肆意揉捏改变着形状。
大脑的结构也随之被破坏，神经网路被破坏，痛觉被堵塞在原地，无法传递给感官。
蜘蛛人满意地起身欣赏他的杰作。
莫乔的身体此刻已看不出人性，整个人的形状不断发生变化，一如当初刚刚患上“骨肉游离症”的他自己。
本来他只打算消除猎物大脑的形状，给病人们留一个人类的躯体外形，这是他自认为高尚的怜悯。
大脑变成一团浆糊，但最起码从外表看，他们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谁让这小子让自己这么不爽呢？活该。
这么仇怨地想着，蜘蛛人冲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对的，就是这样。
莫乔身子缩成一团，用不成形的双手抱住不成形的脑袋。
没想到竟然还要感谢A-13对自己的折磨，他颇为讽刺地想。
多亏先前经历过A-13精神污染浸淫，在混沌的乱象之中，神智竟然还留有一丝清明。
自己的身体形状正在消失，骨骼不再是结实的固体，血与肉化作一滩烂泥，心脏忽大忽小。
这就是蜘蛛人所感受的身体。
以己推物，世界不再是莫乔和其他人所感知到的那样轮廓清晰，固体是固体，液体是液体。
而是如同现在的自己身体一样，不断蠕动变化着。
地下负一层的地面不再是可以稳稳踩上去的混凝土，会是什么？陷落的泥沙，泥泞的沼泽？
不，不对。
泥沙拥有形状，沼泽也拥有形状。
地面是没有形状的物体，或者说，是形状在不断变化的物体。
或许可以立足，或许会让你陷落，或许会将你高高抛起。
覆盖在身体表面的衣物也好，指甲头发也罢，这是绘画家最可怕的噩梦。
当一切事物都不再具备稳定的形状，蘸取了颜料的画笔，又该从何下手？
或许是他的迫真的想象无限逼近于蜘蛛人所感受到的事实，冥冥之中，莫乔听见了某种东西垮掉的声音。
那是横亘在他与蜘蛛人认知网络间无形高大的防火墙。
意识在一片海洋上飘荡，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扇由数据构成的大门面前，直觉告诉他，拉开那扇门，他将走进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没有丝毫犹豫，莫乔拉开了那扇门。
就在他跨入那扇门的时候，疼痛忽然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涌入头脑之中。
他的痛觉又回来了！
神经感官恢复了正常，疼痛感几乎夺走了他的呼吸，但即使如此，也总比脑袋混沌得连疼痛也感受不到要好上万分。
莫乔试着睁开眼，眼皮却如拉长的面皮般耷拉在眼球之上。
他只能用时而变成六指、时而缩成一个肉球的“手”拉开挡在眼前的皮肤。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如雷蒙德所描述的那样，一会儿肿胀如巨人观，一会儿缩小贴骨如饥荒中的饿殍。
莫乔非常能够理解那两名被蜘蛛人变化的身体吓哭的年轻医师，若果不是提前在心中就已做好了想象，他也会被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吓得把昨天的早餐吐出来。
视线从身体看向身外的世界，一切都和他所想的几乎一样。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诡异！
事物没有任何固定的形状，墙壁、天花板、通风管道、墙上的砖、工具房的门，每一件事物的方位都维持着原本的对应关系。
防毒面具还是在他的脸上，身上仍然穿着从护理员那里得到的白色服装。
但每个东西都像建模的时候出现了bug一般，闪烁着发生变化。
在这个上帝抹除了万物之形的世界之中，唯一保存有稳定形状的，是仰天狞笑的蜘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