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拒绝
“维特，今晚雨可能不会停了，你要不先回家吧。”
卡尔拿起一片碎裂的肋骨，和自己胸前断了一片的缺口比较了一下，又丢回了胶质状的兽皮袋里。
“不用了。”维特紧紧地攥着提灯，打了个喷嚏。
“崔斯特最近怎么样了？还在和那群狐朋狗友到处喷涂鸦画吗？”莲恩从山洞内搬出石头，堆积在洞口，稍稍挡住了猛灌而入的狂风。
“不知道。”维特将提灯举在眼前，盯着微弱的火苗闷闷地说道。
“你要劝阻他一下，不要误入歧途了。”卡尔摇摇头，坐在了风口，“我们虽然贫穷，但是不偷不抢，不做坏事，凭借自己的劳动获取正当的报酬，要做一个有志气的人。”
“不……我不要！”维特突然大声地喊了起来，见卡尔和莲恩愕然地看向他，才默默低头轻轻说道，“要说你们自己去说，我会留在这里。”
“维特……”莲恩将坑坑洼洼的手骨放在维特脑袋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你已经是大人了，维特。”卡尔哈哈笑了两声，“朋友可以成为你的责任了！没必要再将多余的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你瞧，没有你我们也能过得很好！”
“康叔，我……”维特刚想说些什么，一阵风吹过，提灯上微弱的火苗便熄灭了。
卡尔和莲恩的话语停留在腐朽的声带内，一齐摔落在了地上。
“不，不！”维特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试图抱住散落在自己身上的莲恩，然而已经腐烂的肌肉再也无法牵连住轻薄的骨头，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不不不，不不不……”维特扯开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外套，颤抖着将里面的物件全都翻了出来。一枚火柴盒掉在了地上，维特从骨堆中捡起火柴盒，连忙将匣子推了出来。
啪！
匣子掉在了地上，细长的火柴咕噜噜滚了一地，维特跪下身从泥土里抠出火柴，急忙对着火柴盒侧面的磷粉层划动了一下。
一簇火苗轻轻地跳了出来，随后在潮湿的冷风中瞬间熄灭。
“不！”维特大叫了出来，他再度伏下身子，在漆黑的泥土里摸索着火柴的踪迹。一根、两根、三根……他咬着牙，奋力地背过身，用身体挡住山洞外面的狂风。
维特划动第一根火柴，啪，断了，带着些许火星的火柴掉入了泥里，毫无声息。
他继续划动第二根火柴，然而潮湿的火柴头只在磷粉层上划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随即无力地落地。
“拜托，拜托！”
维特不停地低语着，将第三根火柴抵在磷粉层上，随后用力推了出去。
细长的火柴发出令人欣喜的滋滋响声，一丛跳跃的火焰出现在维特眼前，他立即将怀里的煤油提灯捧起，把火柴伸到了焦黑的棉绳灯芯上。
提灯在维特忐忑不安的心跳声中亮了起来，维特顿时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冰冷的泥地里。
“诶？”
他伸出被火光照亮的双手，愣愣地看向上面新鲜的血液。
“怎么回事？”
鼻间涌动的热流让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带着碎块的血液沾满了他的手背，鼻血顺着脸颊滴落在他脏污的外套上，他不知所措地一下一下擦拭着不停涌出的鼻血，眼眶的酸痛感让他无暇痛呼出声，提灯的火焰在他的视线中慢慢地放大，直至他在灯焰烧出的令人目盲的视线中，于无数时空的一隅瞥见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景象。
维特无力地扑倒在地，流血的五官让他的面容显得狰狞而痛苦，他抽搐了两下，随即没有了声息。
忽然间，提灯鲜红的火焰被染上一抹白色，随后，燃烧的理性之矩一瞬间将现世照亮，在将现世越推越远的尺度变迁中，跳动着的火光苍白而温暖。
……
“我怎么了？……”
维特迷茫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的沉重圆桌，他抬起头，像在小学课堂上趴着睡久了一般揉了揉模糊的双眼，看向这个陌生的地方。
“你醒了。”
轻柔的声音带着莫大的威势，直接震响在他的脑海内，一瞬间，维特的所有想法都被震散，只能下意识地看向圆桌中轴上那位穿着正装的人影。那人影浑身散发着苍白的光芒，似乎身体就是由这实质般的光芒所组成，完全无法辨认出一丝一毫的人类的形象。
“维特·歌德。”他听见自己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被完全慑服的颤抖声音，“尊敬的……先生，请问您是？”
“叫我π先生就好。”神秘的人影这么说道，枝形吊灯跟随着神秘人的声音，伸展出一支扭曲的灯管，停留在维特的面前，照亮了他的视线。
“提灯！”维特这才看见眼前已经熄灭的提灯，下意识站起身将它抱进了怀里，随后愣了一下，恐惧地看向那位“π先生”。
“这是一盏能增幅能力的提灯。”π先生没有在意他的无礼，轻笑了一下示意他没关系，“原本只存在少许灵性，在你的舍身喂养下才逐渐变得灵异起来，但是你所做到的一切，都是来源于你自身的能力，并非是它的施与。”
“什么？”维特懵懵懂懂地问道，他无法理解π先生说的话，在他眼中，是这盏提灯赐予了他神奇的能力，让他能够如同神曲里的但丁一样，将无垠的想象投射在现实当中。
“当你将诗集丢在火上时，实际上是提灯在燃烧你的人性以增长它自己。”π先生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怜悯，祂耐心地解释道，“所有的神奇能力，仅凭你自己，也足以做到。”
“怎么可能……”维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他已经完全相信了这样一位强大的神秘人没有骗他的必要。
“维特·歌德先生，公平交易，如何？”π先生温和地看着他，突然提出了这样一个提议，“我给予你缺失的理智和人性，你把提灯交给我。”
“理智？”维特这才发现自己的脑海竟不再混沌，所有阻碍思考的疼痛和怪异似乎已经完全不复存在，他的思想像是新生了一般，所有无法理解的现实在一瞬间都拂去了它们混淆视线的伪装，这种感觉是如此地令人难以置信，然而……
“我还是……不用了。”维特低下头，不敢看向那位强大而神秘的π先生，他的眼中不自觉地涌出泪水，康斯坦丁夫妇腐朽的白骨在他脑海中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现，在这一刻，他宁愿自己永远活在自我的幻象之中，也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对不起，我还是不用了！”维特用力闭上眼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苍白的理性之光从他的脑海里倒流出来，浮动的灵魂印记在卷曲的高脚木椅上一阵颤抖，随后回到了维特体内。
维特睁开眼，看向微弱地燃烧着的提灯和一地杂乱的白骨，一滴泪从脸颊滑落，他站起身，从已经自我组合起来的卡尔手中接过凌乱的火柴盒，笑眯眯地说道：
“康叔康姨，我等白天就回去啦，之后会再来看你们的！”
……
福尔摩斯脸上还残余着些许的惊讶之色，久久地看着空荡荡的座椅，抚摸了一下表现得很失落的理性之矩。
“理智对人类来说究竟是什么呢？”他向无精打采的理性之矩提问道，“真实的世界认知，并不是对每个人都适合且正确，是这样吗？”
“信念是一种力量啊……”福尔摩斯有些怅然地说道，“即使那不是世界最真实的样子，他也在拼尽全力去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