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分之在博，归之在简
萦萦绕绕的香气，就这么徘徊在空气当中，明明建宁镇的居民也是经常吃枞菌的人，不少人每个枞菌季也都会熬自家的枞菌菌油。
可是他们能够对天发誓，就没有任何一次，任何一家能够熬出这种水平的菌油。
那种香气，就好像是让人浑身都呼吸着枞菌的鲜美一样，第一次他们有了一种错觉，就是...嗅觉也是有味道的，能够让他们的口腔沾染上气味，然后就流淌出那独属于枞菌的鲜美！
而这一点，也是令迟玄眼睛发亮。
毕竟接触到了这一层级，还是能够利用这一层级，这也是两个档次。
‘五感入五味...’
‘这正是术法道之境，入门的标志！’
‘天生他...才多大啊？！’
可以说，迟玄必须承认一件事，就掌祀一脉的天赋上，哪怕是那么多万古人杰，能够登仙天外，也没有任何一个在这个年纪，可以做到如赵天生这样的惊才绝艳。
...
极为惊人的香气，令几乎已经快要完成的鹿肉羹，似乎有了一种兵败如山倒的架势。
不过反倒是刺激到了凝聚起全部斗志的游商掌祀，令他是更加仔细的观察自己烹饪‘荷香鹿肉羹’的火候，以及放入其他辅料的时间点。
因为在那么浓厚的香气下，他的鹿肉羹也并不是毫无存在感。
就凭这一点，他也知道自己的料理还没落入彻底失败的境地！
‘香气夺人，却也不好说，一定就能稳赢了！’
‘我的荷香也未必差！’
对于自己鹿肉羹的水平，有着足够的自信，最关键的还是鹿肉的品质，绝对是稳压赵天生拿出的食材。
就算是香气上略逊一分...他也有信心，赢下这一局！
要知道掌祀修行之中，食材不是决定性因素的祭决，往往都只代表对方的掌祀境界，远远超过了己方。
‘可是...’
看着赵天生那远未成年的模样，要这个李姓的游商掌祀，相信这么一个山野小镇的少年，可以在掌祀境界上可以压制住自己，简直是一种天方夜谭，绝无可能的事情！
而原本还有些异动的游商掌祀一行，在见到自家大哥如此沉着的情况，也都安定了下来。
只不过他们看向赵天生的目光，再也没有之前的轻佻放肆，反而多出了许多的...凝重！
...
经过了枞菌菌油的翻炒，春笋末等配料已经吸收了足够的风味，鸡毛菜还有野葱则是更容易叶黄，不会在这个时候加入其中。
但那之前专门分为两部分的鲫鱼汤，剩下的最后那部分就已经有了用武之地。
只见鲫鱼汤直接的烹入，赵天生再将灶台的火焰升至最大，直到里面的汤汁剩下约莫一半的程度，才全部都捞了出来。
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他要烹饪的东西已经逐步的浮现了出来。
而当他拿出了昨晚上蒸煮，已经放置了一夜的米饭后，更是已经将料理的本质，呼之欲出！
正是...炒饭！
...
倒也不是特地要使用什么格外简单的料理，来打击一下对手。
只不过这个时间点，以及在手边上的食材组合，对赵天生来说，做这么一个类型的料理是最为适合的选择。
春风一锅绝，‘绝’的自然不止是食材的滋味，还有烹饪者的手艺。
就从这一点来看，对方的料理就欠缺了一个很关键的东西，这也是许多掌祀修行争论不休的核心，到底要不要在烹饪的过程里，添加上人为的因素。
‘烹饪一途，本于文明而生，非孕乎文明之种族，则辨味不精，辨味不精，则烹调之术不妙也。’
前人的一段话，便已经将烹调的奥秘洞悉，然而在这个过程里，有部分人做的是减法，有些人做的是加法。
两者并无高下之分，可是对赵天生如今的眼光来看，越是讲究味道清晰的，便要添加法，越是味道复杂复合的，便越是要做减法。
前者以味之博，取其简。
后者以味之纯，取之厚。
至少在他看对方的这道‘鹿肉羹’的话，肯定会再添加一个味道，一个引爆后面食材繁复，又归于主线的...香气！
反正他在制作这道‘春风一锅绝’的时候，便是按照这个路子走的。
别看他提前做了不少的准备，可实际上都是以食材来引食材内部的滋味，并没有多做调味，最多也就是食盐，白胡椒粉，然后就是熬制出来的‘枞菌菌油’。
其他任何多余的修饰添加都没有。
这便是他要让极致的某一种味道作为主轴，等到细细品味的时候，那些其他食材的层次才会跃然而出。
...
此时经过了一小段时间的翻炒，那些食材几乎都已经吸收了菌油的香气，同时间复合的香气混杂而出。
放置了一会保温的一半鲫鱼汤直接冲入热锅之中，瞬时间的温热转为沸腾。
一股更加浑厚的奇异鲜美不断的涌动，然后赵天生就将这个小锅转移，放在一边静置，而在另外一个小锅里熬煮的一半鲫鱼汤，也正如他所期盼的一样，剩下了三分之一。
把包裹着鲫鱼碎肉碎骨的棉网捞出来，算是彻底的榨干了鲫鱼的鲜美，这些碎肉碎骨就只能放到厨余桶里，以后作为肥料使用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赵天生的全部料理准备都已经完成。
不同于还需要一段时间慢慢让食材的滋味渗透出来，最终达到层次上的统一又分明的‘荷香鹿肉羹’。
他的这道料理，在准备结束以后，便是一口气就可以烹饪成型。
见到他又开始不动，在场的众人都不明所以。
倒是魏老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吐烟都快了一分。
‘这小子...’
‘说精明还真是精明得过份了！’
在游商掌祀的队伍里，也只有那姓田的青年人看出了赵天生又停了一下的原因，忍不住背后开始冒出一层冷汗。
‘不好！’
‘这本地的掌祀...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低声的交流，并不为外人察觉，修为在身，控制自己的声音在某些人耳内传播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事情。
‘田二哥到底是咋地了？’
那姓郭的汉子，有些抓耳挠腮的，等着别人的解答。
其他几人也同样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对啊，田哥，到底是怎么了？’
‘这当地的掌祀不过是停了一下，咋就让你这么紧张了。’
‘刚刚那香气那么厉害，你也没有这么担心过。’
抹了抹嘴唇，田姓的游商掌祀整理了一下思绪。
‘香气强烈，可能是食材的原因，也可能本身就是这种类型的料理，没有入口都还很难说胜负’
‘你看那作为评判的非人哉不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么？’
‘可是那少年掌祀这一等，就代表了他其实正在等待李大哥烹饪完成的时间。’
‘一个能够把控自己料理精准度，并且知晓自己料理优势在何处的存在，甚至还能有空闲注意对手。’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让人担忧？！’
听到他的分析，在场的这些游商掌祀也是第一次才真正意识到，似乎他们接的这个任务，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好像是...让他们踢上硬茬子了！？
‘就知道！’
‘没什么好事！’
那郭姓的大汉猛地的一跺脚，‘咚’的一声发出闷响，也同样显出了极为可怖的力道。
现在他们就只能希望，自家大哥能够拿下这一场祭决了，不过他们也意识到，这样的一场祭决，似乎正是跨州游商的机遇所在！
...
‘要完成了？！'
看着自己锅内翻腾的黏稠汤汁，终于散发出自己想要的香气，微微的荷香与肉香同样升起，李姓游商掌祀，立马将最后的一道工序，也是极少有人知晓的，将干荷花丝，放入汤汁之中。
可以说到了这一刻，‘荷香鹿肉羹’才算是完成，只剩下一点锦上添花的增加香气和口感上的层次变化了。
而在这个时候，一些古怪的声响在他耳边传出，‘砰砰砰’就好像鞭炮炸响，然后就是持续的气流穿动的声音‘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极为特殊的灶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两张循环的‘流水符’不断的在灶台左右形成一道流水，而在左侧还有一道‘冰霜符’给其中一道流水降温，而在灶台中间，一个巨大的皮管，后面链接一个气囊，后面是一个不断上下鼓风的木傀儡。
因为气流的助力，明明是三张普通的‘灶神符’却呈现出了一个令人觉得难以理解的高温。
赵天生则是提着一个几乎他三分之一个人高的铁锅，架在灶台上很快就将锅子烧得通红，汹汹的大火，照耀着他的脸，呈现出一种红色，也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就是这个了！”
其实赵天生做的东西也不复杂，就是一种符合本世界的‘炮炉’而已。
虽然稳定性差了一点，同样温度也会差一点，可是比起一般的灶台，可是好太多了。
这样的灶台也才最适合...‘炒’！
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看到这么一个东西，那神州而来的游商掌祀瞪大了眼睛，毕竟‘炒’流行的时间还不过三百年。
实际上也有很多地方有专门的炒制炉灶，可是如赵天生这样粗糙，又格外有新意的，似乎也还真是从未见过。
以他的见识，也只能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灶台的火...非常猛！
...
‘哦...’
‘这东西，天生你弄出来了啊？’
迟玄倒是不意外赵天生拿出来的新玩意，之前他就尝试过了好多次。
始终是没有到达完美的平衡效果。
结果这次却好像成功了。
‘嗯，之前修为不够，星元无法离体，火候控制始终差一点。’
‘如今...不一样了！’
魏老道有一件事没有判断错误，踏入三阶以后，对于赵天生来说确实是如虎添翼，如龙入海。
很多之前困顿不前的事情，一下就都顺利了。
只见他将铁锅放到那猛烈的灶台火上，很快‘滋啦啦’的响动，就传了出来，那是铁锅上仅剩下的水份的惊叫。
而当他将一勺凉油放入铁锅，然后不断的转动锅体，使得它全部都染上一层油光铮亮后，便只等着看那铁锅在高温下，迅速的升起了青烟，也代表了锅体已经润好。
把锅内的油倒出来，再放一点菌油入内，这个时候放油不能太多，不然炒制完成后，油分就会太大。
但也不能太少，因为鸡蛋是需要油才会香。
预留的油，正好是够炒鸡蛋，那就是最好。
赵天生这边再放冷油进去，然后还顺手将两颗鸡蛋打散，快速的倒入铁锅内，另一边铁勺子也划动起来，要迅速的将蛋液炒成蛋碎，越碎越好，最好是和米粒一样的大小，那就是最佳的状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隔夜的米饭，足足三大碗直接被倒入了铁锅之中，因为气流穿梭，而变得更加猛烈的炉火，就好像受到刺激一样，疯狂的增加着火力。
‘轰轰轰！’
建宁镇的居民们更是为那旺盛的火苗，几乎已经快触及到铁锅的把手部分而吃惊。
不少人，还忍不住的倒退一步，怕那火焰伤到自己。
只有赵天生反而是拿了一个布，直接抓住了那火热的把手，然后开始了疯狂的颠锅，只听到那‘咔擦’‘咔擦’铁勺和铁锅接触的声音，没有过一会，一团团的米饭就直接散开。
那浓浓的米香混着蛋香，以及菌油的香气便扩散开来。
眼看着米粒晶莹饱满，鸡蛋也越发的金黄，可是在场的掌祀修行却都意识到了一点，如果继续这个温度炒下去，那么米饭和鸡蛋肯定会糊锅，但如果中断了这一口气的烹饪，那么炒饭的香气就要直线滑落。
正当所有人都不知道，赵天生要如何解决这个麻烦的时候。
迟玄却将目光放到了赵天生之前准备的两碗汤汁之上。
一碗是浓缩的鲫鱼汤，一碗是泡着许多配料的鲫鱼汤，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赵天生到底是要如何将春风春意汇于一锅之中了。
所有的媒介都需要一样东西，那就是...汤！
...
火焰奔涌，如水浪翻腾，似乎要吞没锅子里的食材，让它们染上那属于火焰烙印的焦黑。
也就是在这一刻，赵天生将铁勺一翻，直接将在旁边整戈以待的浓缩鲫鱼汤，舀了一半出来，平稳的沿着铁锅的锅壁一边浇淋一边转圈，而他的另一只手同时间也在抖落着锅子里的炒饭。
让它们均匀的吸收着来自鲫鱼汤汁的风味，同样也以这浓浓的汤水，压缩着火焰的汹涌。
原本有些干涸的米粒和鸡蛋，也同时间渴饮着鲫鱼汤的滋味，将这样一种食材，吞入自己的体内。
“原来是这样！！”
“精彩！”
常熟叔忽然的高喝，反正是让周围的一干居民凑起了热闹，欢呼雀跃起来。
反正也不知道赵天生这么搞的用意，看着厉害精彩就完事了，不过他的这个动作，确实是让不少人猛地一晃神。
似乎是被提醒了一样，也都明白了赵天生的用意，便是以汤汁来压制灶台的猛烈，还能让炒饭吸收来自汤汁的滋味。
‘好厉害的人物！’
‘记下来，把他的动作全部记下来。’
游商掌祀当中，那名田姓的青年，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一种什么东西，迫不及待的拿出了自己贴身的一块皮卷，然后对着赵天生的方向，想要将看到的一切都留下来。
见此情况，魏老道还未动，迟玄已经出手，将那特殊的皮卷封闭起来，也让那青年精神如遇刺击！
‘胡乱烙印别人祭决时候的场景。’
‘你家大人就是这么教你的？’
虽然自己没有出手，可是魏老道还是在一旁做出了警告。
也是让那来自神州的田姓青年面色一僵，赶紧将自家的宝贝皮卷收好，不好意思的拱手对着魏老道进行着道歉。
只不过他看向赵天生那边的眼神，也是越发的认真。
...
晶莹的米粒和鸡蛋，似乎已经开始散发出鱼肉的鲜美，可是在高温的配合下，铁锅铁勺的碰撞之中，又将内里的水份极速的蒸发。
剩下的米粒与鸡蛋这个时候，又绽放出了独特的米香和蛋香，唯一不同的是，好像又多了一丝醇厚的鲜味，也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剩下的浓缩鲫鱼汤再次入内。
又是一样的动作重复一次，可这一次赵天生就不会再炒到那么极致干爽了，反而是在还留下了一丝滋润的时候，一直泡在另一份鲫鱼汤内的那些食材都被捞了出来，被加入了炒饭之中。
接下来一切都好像是加速了，火焰的高度再次燃到了吞噬锅边的地步，赵天生的铁勺疯狂的在其中搅动，直到那切碎的鸡毛菜也加入进去。
赵天生才干脆的将‘灶神符’彻底的停掉，而借着锅子里的余温，将野葱撒入进去，搅拌几下后，就在起锅之前，将做好的‘枞菌菌油’里面熬制好的雁枞菌舀出一大勺出来，就这么搅拌进去炒饭之中。
让它们散入米饭的每个角落，让它们彻底的被炒饭重新激活。
猛烈的香气如同旋风，环绕在炒饭之上。
一道仿佛重新定义了炒饭的‘春风一锅绝’，也就此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也同样让在场的众人，齐齐的吞了一口口涎。
“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