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草人
“人与人，不同命。”
岳大山抱拳，开口道，“恭喜师弟了。”
许玄笑着应下了他的恭贺。
当初在青木宗，像他们这等层次的小人物，凡能得以修行的，都有亲朋为之庆贺。
摆宴也是寻常。
今时却是不同了。
一行人走在北溪县的大道上，不知何时，消息便传了出去。
附近人家纷纷关门关窗，当家的汉子将眼睛耳朵或贴门上，或透过缝隙偷瞄着斩鬼司众人。
李大与钱二，就走在许玄二人后方，目光扫过周边，没觉得有威胁，就收了回来。
当初做土匪时，刀头舔血也不过是为了温饱。
现如今，总算可以找个有名堂的活法。
众人走着，按照打探好的路线前进，拐进了一条长巷。
长巷中门落众多，有虫鸣偶尔响起。
许玄不着痕迹地看看四周，没看到一丝灯火，遂将目光投向了岳大山。
岳大山低声道：“此处接近县北，已经没多少人住了，谁不怕啊。”
“还留在这儿的人，都是没有办法，晚上也是不敢高声说话，更不敢点亮灯火。”
许玄却是下巴一挑，示意前方忽然出现的，门口隐藏在一个角落之处的宅院。
“那灯火通明的所在，又是何处？”
明黄的烛光从门口透出，能听到里头传出的几声激动人声。
岳大山却是脸色一变，后方的李大钱二呼吸也是下意识放缓。
许玄不用想，也能知道后方队伍中的汉子，多开始心神不宁。
“师弟，门前不说人坏话，咱等会再说。”
见岳大山没有阻止，许玄也就安然从那处宅院面前经过。
等走近了，许玄微微侧头看去，这才发现，这竟是个简陋的赌坊。
一群粗布麻衣的百姓坐落其中，分成几处，围拢在一起，看不到庄家的模样。
“大，大，大，哎呀…”
“哈！一二三，今晚合该我发达！！”
“押上！”
“…”
赌坊中，只有寥寥几人兴奋的声音传出。
其余者，皆是面色愁苦，只木然地将手中的铜钱押上。
其中一人，许玄竟然认得，正是白天将郑老头送到斩鬼司的车夫老马。
此时，他正将手中几枚铜钱押出，也不知里面有没有郑老头给他的三枚铜钱。
斩鬼司一行人默然走过。
直到黑暗重新笼罩，赌坊的光亮微弱之后，许玄沉默片刻，才开口道：
“刚才那处赌坊，是什么所在？”
他没有在赌坊中感受到任何妖鬼特有的气息。
岳大山吐出口气，“那是孙大财主的赌坊。”
许玄能感受到他的忌惮。
“速速说来。”
岳大山开口道：“师弟可知，孙大财主的家在何处？”
不等许玄回答，他便指指前方夜空道：
“就在县北。”
许玄挑眉，“不是人？”
“不知道。”岳大山摇头，“但就算是人，也不能把他当人看待了，毕竟住在县北。”
“适才的赌坊很是有意思，莫不是这位孙大财主，还在敛财？”
许玄回首望望已经看不到的灯火，觉得荒谬之余又有些奇异，开口道。
“妖鬼也贪财不成？”
岳大山点点头，“那位确实贪财。”
“那处赌坊，里头的绝大多数人，最后都是空着手离去。”
“他们就是来送买命钱的，不能赢着走。”
不是没有赢着走的人，也没人拦着，只是许多拿钱走的人，不久后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在赌坊中大喊大叫的几位，大概就是这等亡命之徒了。
岳大山又道：“其实挺好，交过买命钱的人，从来没有遇到过妖鬼或是其他怪事。”
“这里的人多是自愿来交钱。”
许玄摇摇头，心头颇有些发紧。
“想不到小小一个北溪县，水居然这般深，今后的日子却是麻烦。”
怪不得大隋朝廷这般不顾底细，动用他们这等宗门人士。
窥一斑而知全豹，如今世道是何等模样。
天知道有多少底层跑腿的弟子，已经在角落被妖鬼吞噬。
此行要找的草人，隐藏在幕后的孙大财主，还有井中尸骨生前的妻子。
许玄能确定的便就有三个。
按照获取恚怨鬼种时得到的信息，井中尸骨是被妻加害，才落得那般田地。
尸骨三年成鬼，常来北溪作乱，却没有去寻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八成不是什么善茬。
尸骨衣衫上的血迹，足以看出其妻的手段之狠毒。
成鬼后不去寻仇，许玄只当他是不敢前去了。
心里思索着，七弯八拐之后，许玄终于到达了此行目的地。
看到眼前景象，许玄表情淡然，但其余人却是忍不住了。
“大人，确定是此处吗？”
“这里很久不住人了吧？”
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间小小门户，门口半开，半边门板倾斜着。
门前已是荒草丛生，屋头有瓦片掉落。
许玄目光投向李大，后者肯定点头。
“那就是此处了。”
许玄说着，细细感受了一番，心头一定，便推门迈步走了进去。
“气息不重，对我没有威胁。”
门后灰尘的气息不浓，没有寻常的荒宅那等破败味道。
空气中有股湿冷气息。
许玄定睛看去，地上破烂的砖瓦上，有着诸多青草长出。
身后众人刚刚跟进，火光映照之下，青草纷纷枯黄，萎去。
众人见状，顿时知道地上青草非同寻常，纷纷脸色一变。
许玄感觉一股凝聚的气机正在快速散去。
“你们先行退出，待我看看。”
许玄回过头。
“这…”岳大山一愣，对上许玄平静目光后，才反应过来。
“先退出去！”
一群人尚未站定就又乱糟糟地退了出去。
许玄返身，先将倾斜的木门扶正，又将其关好。
刚一转过身来，便见到一穿着长袍的中年男人朝他点头。
其人笼罩在黑暗中，许玄看不清晰。
按理说，自己已是修行之人，寻常的黑暗干扰不了自己的视线。
可此时此刻，对面的中年人身上，身上却像是围绕着黑色线条一般，让人看不清其貌。
许玄不动声色。
“阁下是？”
中年人温润一笑，“大人不曾猜到吗？”
“那纸是我写好，寻了个机会传进斩鬼司。”
“哦？”许玄一笑，“可在下觉得，阁下不像是写信之人。”
“倒更像是信中之鬼多些。”
中年人沉默片刻，思索后道：
“写信之人乃十年前临终的我，现在我是信中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