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影
宴会在议论声中草草结束。
确如徽王所言,商少章以议事为由从头至尾没有出现。
江云姚原本以为宴会结束,自己就可以离宫。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竟被太后单独召见。
“知道哀家为何帮你吗?”太后一见到江云姚,便冷着脸色开门见山地问道。
江云姚恭顺地摇了摇头:“云姚不知。”
太后冷笑一声:“看你刚刚在宴会上反应地够快,哀家还以为你还像当年一般狡黠伶俐,没想到连哀家为何帮你都不知道。怎么,人回来了,脑子没带回来了吗!”
若放在以前,太后这般训斥,江云姚定是要怼上几句,不把当年还是先皇娴妃的太后气得背过气去誓不罢休。
而如今江云姚没有商少章撑腰,也没有敬诚侯府给的底气,自然不敢顶嘴。
她安顺地跪地叩拜:“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娘娘今日帮了云姚,云姚感激不尽。日后会尽心竭力为娘娘做事,不敢有任何旁心。”
“嗯,还带着点脑子。”太后望着跪拜在地的江云姚,“哀家不关心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希望你回来能安分守己,别再胡乱折腾。皇帝现在与你置气,哀家会帮你去劝。如今哀家什么都不求,只盼着你能早日为哀家生下皇孙。”
皇孙?
江云姚猛地抬头看向太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后帮她是为了让她给商少章生孩子!
“太后娘娘,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江云姚惊异道。
太后重重叹了口气:“哼,也不知道你当年给章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些年哀家用尽了办法软的硬的都试了,他的后宫还是空荡荡的。哀家也是实在没了办法,若章儿再无子嗣,可能就要从他的那些不成器的侄儿们中选立皇储。”
“……”江云姚一头黑线,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好你现在回来了,这几日让太医院好好帮你调理身子,为怀龙嗣做准备吧。”
…
江云姚脑子嗡嗡地走出宫门,太后的话在她脑壳里转着圈。
太后这算盘打得城外三十里都听得见。
暂且不说她会不会顺了太后的意去给商少章生孩子,以及商少章还是否对她的身心感兴趣,单论她如果真生了皇子,那么一出“去母留子”的好戏即刻就会上演。
太后不过是想找个身后即无世家门阀支持又无党派势力遵从的女子诞下皇嗣,之后再随便找个理由嘎了。
刚好江云姚回来了,她那时和商少章拉拉扯扯的关系闹得惊天动地,估计太后还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呵,怎么可能,他连见都不想见到她,哪里还有可能……
江云姚在心有所思地向马车走去,完全没有注意看路。
忽然一道阴影挡在她面前,江云姚吓得踉跄一步,差点和来人撞个满怀。
等她抬头去看,竟是江弈。
“你怎么在这儿?”江云姚惊讶地问。
江弈向后退了一步,与江云姚拉开距离,面露不悦。
“难道你是在等我?”江云姚挑了挑眉,凑近一步,扬起了嘴角说道。
“太后找你做什么?”江弈寒声问道。
“太后和我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
江弈并不期待江云姚老实回答。
从他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过分叛逆,从不按理出牌。
十年前的冬日,渭城下了三日暴雪。
当时他的父亲敬诚侯江承远出门公办归来,意外地带回一个快要被冻死的女子。
在高烧七日后,这名女子奇迹般苏醒过来,她说她名叫江云姚,是南下的流民。
原本敬诚侯夫人只是安排她在府中洒扫,可很快她就凭借七窍玲珑的心思讨得府上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欢心。
之后敬诚侯和夫人对她喜爱更甚,甚至收她为义女。
他觉得江云姚心计颇深,多次提醒父母和兄姊,却收效甚微。
因为江云姚的出现,原本清净的敬诚侯府日日鸡飞狗跳热闹非凡,他想找个安静读书的地方都做不到。
他无法避开她的影踪,仿佛府里上上下下到处是她的影子和声音,吵闹地让他恨不得躲出府去。
他对她实在厌烦,避之不及。
…
“江弈,你盯着我在想什么?”
听到此时眼前的女子唤他,江弈从回忆中回神,皱起了眉毛:“无论你又在计划什么,敬诚侯府都不会再被你利用。”
“什么‘再’?我从来没有利用过敬诚侯府!”江云姚反驳道。
“江云姚!时至今日,你还敢大言不惭地这么说!”
“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只是想帮侯爷,帮敬诚侯府。”
“帮?!”江弈眼中恨意加深,愤怒责问:“你所谓的帮忙是在敬诚侯府一百六十三口被集体诛杀前自己逃了?!”
“……”江云姚被他说中,气势弱了三分。
她想了想,觉得多少还是应该给他解释一下:“江弈,我那时没有逃……我是被带走了,且我无法反抗那些带走我的人……”
江弈愣住,一腔怒意变成搅作一团的困惑淤积在他胸口。
他看向江云姚,她的眼眸依旧如清泉流水般美丽,却比以前少了什么。
“江弈,不管你信不信,为了回来,这些年我已经拼尽全力了,”江云姚心里有些微酸,吸了吸鼻子,她翻开衣袖,露出双臂,一道道伤疤如蛇般盘曲在她的整条胳膊的皮肤上。
江弈大惊:“你这些伤……怎么弄的?!”
“胳膊上还是轻的,身上的更吓人……”江云姚挑起嘴角勉强地笑了笑,“刚被带走的时候,我不配合,几次想要回来,结果就弄了一身伤。”
刚刚被时空局囚禁的时候,江云姚越狱过几次,可惜全都失败了。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她已经跳入了时空隧道,可隧道被紧急关闭,巨大的能量差点将她撕碎。那一次她在病床上躺了近半年,也彻底放弃了越狱的心思。
江弈看着她两臂上可怖的伤痕,身体不自主地晃了晃。
在他的印象里,江云姚总有趋利避害逢凶化吉的天赋,无论她闯了多么大的祸事,总能全身而退。
江弈暗暗吸气,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他难以想象她这些年到底遭受了什么。
胸口涌起一阵疼痛,江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种疼痛混合着怒意,久久难以平息。
“是谁干的?”他问。
江云姚摇摇头:“别问了,不能说,也没法说,罢了,都过去了。”
“……”江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稍稍缓和了语气,“你知道吗,在你消失的第三天,先帝就下了旨……即使你能回来,也于事无补了。”
江云姚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我知道……陛下的旨意狠绝,让人意外……”
她沉默地放下衣袖,遮盖住所有的伤,苦笑了一声。
月凉如水,宫墙夜柳被夜风吹动,沙沙声入耳。
一青一黄两个身影面对面立于月下,无声许久。
过了一会儿,江弈才又开了口:“那你现在为什么回来……是为了……后位吗?”
江云姚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向江弈,他目光灼灼,不知为何又有了些许的怒意。
他屋子冷嘲着说道:“江云姚,我知道你有野心,不然当年你也不会那样费尽心机攀附皇子,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