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私求户部
傍晚时分,天色未暗。
户部在华州的暂代衙门里,众位户部官员忙完了一天的事务后纷纷离开。很明显,宵禁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只剩下户部的最高长官侍郎王至善还在。他点起了一盏青灯,继续翻阅着文书,核对着各地报上来的钱粮。
自从崔胤被迫罢相后,朝廷又选任了几位宰相。户部尚书陆扆升任宰相,户部尚书之位空缺无人填补,所以户部暂时由几位侍郎领班。
王至善看着文书,不由得叹气。
到这个时候,还愿意给朝廷交税的州县已经不多,多数都被各路藩镇截取了。王至善只能仔细查看能收上来的部分,而后细细清点。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居然有人来访。王至尧让差役放他进来。
“王兄,经年不见了。”那人叉手作揖。
王至善坐在烛火下,微眯双眼,终于认清了来客。
“啊,是端己兄,确实数年未见。听说你前年高中了进士,我理当拜贺,只是国乱连至…”
“本该是我上门的,可惜高第门庭若市,晚生不得拜见。”韦庄道。
二人如此略微客套了几句。
在年少求学之时,二人曾经结识交游,而后过去了二十多载。期间多少国事动乱,物是人非。能够再见上一面,十分难得。
“尊兄前程如何?今日为何也流落华州,到访有何贵干?”王至善问道。
韦庄伸手,挑了挑跳动的灯火。
“自我登第后,身居末流,忝列在朝中做事,近来幸蒙翼王赏识,得以检校工部郎中。”
检校郎中,只是表示按照工部郎中领取待遇和俸禄,韦庄是不需要到工部做事的。
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韦庄此行,确实是李亿抽不开身,只能托他代行。
“哦对对,前日在朝堂上确实有所听闻。人到中年,记性不大好了。所以尊兄这是代替翼王,有事于我?”
韦庄内心感叹。王至善不愧是在朝堂已久,通晓人事,瞬间便猜明了他的来意。
“我知道兄台忠于唐室,深明事理,所以翼王才敢派我贸然前来。”
王至善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翼王掌管殿后四军的事情,想必户部一定知道了。韩建阻挠派给物资,殿后军粮饷是不够的。殿后四军是唯一直属圣上的禁军,所以此事希望户部能暗中发足饷银。”
这事非同小可。王至善赶忙起身,环顾见四下无人,走到门前,把门掩上了。
“户部今日确实收到了公文,命令我们按照五千人的数目给殿后军发饷。我听闻殿后军部队数过万,正奇怪这是为何…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至善道。。
“正是因为军中缺饷,所以部队才发生了哗变,听说令弟在军中因此受伤了,还是翼王让人好生照顾,得以安养…”
王至善坐回了韦庄对面道:
“端己啊,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王至尧是我胞弟,并非至亲。无论是为他,还是为你,我都不能因公徇私。
没有中书省的传票、尚书省的诏令,直接到户部找我,这于制度上颇为不合。之前我那胞弟屡次致书于我,我都没有受理,正是这个原因。”
韦庄无奈地笑了一下:“韩建操持朝廷三省,怎么还能指望尚书省的诏令呢…尊兄协助保全禁军,为大唐光复保留一支有生力量。还望收回因公徇私之言,此乃大唐中兴之望。”
王至善起身,在室内踱步思索,突然发问道:
“你知道韩建权倾朝野,还指望我能有什么作为?而且翼王有求,为何殿下不亲来与我商讨,却派你前来?”
“翼王…身份敏感,耳目众多,不便前来。不知侍郎可识得翼王字迹?”韦庄贴身拿出了一份李亿手写的文书。
王至善接过手来,一字一字看过这封向他请求额外拨款的谕书。
“我未曾见过翼王手迹。纵是见过,字迹也十分容易造假。况且此封手谕既无署名,也无印信,如何做得数呢?”他质疑道。
当他把手从这封文书上挪开,发现对面的韦庄已经拱手跪在了地上。
“这是何意,端己兄快快起来,我怎么受得了这般大礼?”
“千万将士,唐祀宗祧,全赖使君一念之间。翼王已是唐廷内部最后的希望了,韦庄微末之人无以担保,但求以我二人数十年的交情,与在下历来的处世为人,请君明断!”
王至善继续思考了一下,再扶韦庄坐下。
“君大可不必如此,此事我另想办法,必有妥善解决之法。”
“我代替翼王以及四军将士,先行谢过!”韦庄再次行礼道。
看着对面苍老的身影,两鬓的花发,王至善意识到自己如同韦庄一样,年已半百。他蹉跎半生,诗名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自己是忧劳国事半生,国事却越来越衰微。
“记得我二人初始的时候,端己还是英俊才子,“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时光真是易散。当年我们曲江、洛中游兴,英杰满座,如今人世寂寥,国乱岁凶,多数故友都不在世间了…”
“前日之别,今幸复会;今日之别,后会何期?”韦庄落寞地说道。
“端己何出此言?今日同在华州,相会只需登门即可,为何后会无期?”王至善疑惑问道。
“韩建不臣之心已然明显,他监视诸臣遥控朝廷,我恐怕不能时常拜见。何况多事之秋,变故每日都可能发生。遥想明日,岂不是如同望山隔海”
窗外暮鼓、宵柝之声依次传来,烛火又跳动了几下。夜色已至。
差不多到时间了,韦庄站了起来。
“记得当年杜工部在华州,拜访卫八处士,留有名诗,很符合今日意境。就以此相赠吧。”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王至善也站了起来,举起了茶盏:“端己委托之事,私下只要有操作空间,我一定尽力而为。临别无酒以送,全以水代酒。再别了。”
韦庄一饮而尽。
“若朝廷能重返长安,我必邀君畅饮于曲江。再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