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见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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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前尘(十六)

“娘子来过此处?”

“我和兄长初到京城,近来恰好在此处落脚。”

众人互相搀扶着进了道观的大殿,我忙领着捕头往桐则平日里睡的干草堆边上走。

等到火堆重新亮起,众人才开始就着火光处理身上的擦伤。

我用瓦罐将水烧热给桐则灌了些,剩余的原想就着帕子给他把手和脸擦擦。却不曾想,桐则覆在白衣之下的龙磷不知何时早显了出来。

如此下去定是不行的。且不说会不会当着这些人漏了行迹,光是未曾碰上的那只妖也是个极大的隐患。

我忙背过身挡住众人的视线。原想施法暂时稳住桐则的元神,但我催动仙力不过片刻,胸口的疼痛便在瞬间让我四肢无力。

“娘子这是怎地了?”

我听见捕头起身的声音,收回法术的同时忙将喉头上涌的血腥气咽下。

“不妨事,只是兄长的病又重了些。”

“令兄今日救了我们性命,不若明日娘子便随我等下山,我家中尚有几间空闲的房屋,娘子若不嫌弃便与令兄安心住着。我去请了城中的医工来为令兄看病如何?”

我略摇了摇头:“医工看不了我兄长的病。”

说罢,我便撑着青阿起身,在众人或不解或惋惜的神色中摇摇晃晃地出了大殿。

我在水井边略站了站,趁着没人出来忙结印放出传音蝶。

至于它能不能飞回合虚找到云栖,我亦不知,但如今我与桐则穷途末路,想法子挣扎一二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传音蝶扑棱了几下翅膀刚飞出去,我体内的仙力乱窜着冲撞几下后,眼前一黑便倒地不起。

等到我再次醒来便已天光大亮,身边躺着的竟是早已现了原型的桐则。

窗棂中漏下的日光照在桐则身上,龙鳞上泛着的光竟让我恍惚得好似看见了冼华大泽映着日光的样子。美极。

“娘子醒来了?”

我握紧手上的青阿勉力坐起,看着眼前满脸欣喜端着破碗匆匆而来的捕头,莫名地有些心慌。

“其他人呢?”

“今日一早便下山去了,我见娘子没醒便留下照看一二。”

我接过捕头递来的水放下:“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看天色,应是辰时了。”

我默默算了算来往白云观的时间,正想着如何才能把桐则带走便又听到捕头说到:“恕小人眼拙,原来娘子和令兄竟是神龙。昨日蒙令兄与娘子搭救,我今后定为二位修祠立碑,供奉香火。”

我忙起身接住捕头作揖的手,刚想要打消他修祠立碑的想法便听到门外传来些许动静。

“冼华这是做什么呢?我们才分别几日,就有人要为你修祠立碑了?”

云无心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进来,脸上还挂着几分戏谑。

“你怎么回来了?”

“我再不来,你们兄妹怕是就要化作一把飞灰了。”

桐则如今在凡人面前露了行迹,那些下了山的人说不得便有去府衙告官讨赏,此事若是上达天听,留给我与桐则的结果无非是被天子奉为神明或是被拉去一锅炖了。

无论哪种,都是不小的麻烦。

“如此,便再劳烦云兄搭救了。”

云无心收起摇动的折扇,挑眉一笑:“好说。”

顺着云无心结的传送阵,我与桐则又到了一处新的院落。屋瓦齐整,草木有序,样子倒是比先前的破道观要体面些。

“此处是我前些日子赁下的,你们且安心住下。”

云无心说完便又在我们站着的树荫底下施法搭了个窝棚,顺手又在窝棚上结了结界。

此后我与桐则便在这结界中休养。

养伤之余,云无心或是拿着治伤的灵药或是拎着酒瓶来找我闲聊倒也让我闲暇时不至于无聊。

如是过去半月,桐则每日里虽大多时候都昏睡着,但总算可勉强维持人身,我们也总算可进到屋中休养。只是我放出去的一批又一批传音蝶都全无回音,也不知云栖此刻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而后又过去半月,我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忽而有一日夜里,云无心过来与我道别,留下一根灵芝仙草并些许银两后便再无音讯。

我想着前些日子兜里没钱的窘境,每日里给桐则稳固魂魄后便幻化成小道士的模样出门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赚钱的营生。

这一转才发现,原来我们竟还在长安。

如此,我每日转悠累了便在茶肆里听先生说书或是听客人们闲聊。如此倒也听说了不少这京中的传闻。

譬如当今陛下听闻城外白云观有神龙现身救百姓于水火便下旨重修道观,着宫中善丹青的大人绘白龙神像于观中,以使四时供奉,香火不断。

再有便是常相爷某日早朝奏对时惹恼了陛下,如今正被陛下勒令在家反省。

而后的许多天里,我在这大小茶肆中陆续听到了好些常家的闲话。这些人的闲话里的常家可比命簿里写的详尽多了。

常相爷与夫人成婚于常家式微之时,常家人丁昌盛却不善经营,外表看着光鲜实则却只剩个空架子。府中人心不齐各自为政,下人更是偷奸耍滑在外胡作非为。

常夫人自进门后,在常家老太爷的主持下,常相爷兄弟五个便分了家。常家老太爷与老太太因舍不得幼子所出的孙子便只跟着五子在城中老宅过活。

而后那是的常相爷便带着夫人住到了城外的破庄子里,靠着分来的几十亩薄田生活。

好在常相爷那会儿虽没钱没功名,却有个极聪明的脑子。靠着科举,三元及第后便外放到岭南做官去了。而后常相爷到任之处虽多是边远之地却政绩斐然,一路宦海沉浮了近三十年,得先帝赏识才得返京做了个五品的小官。而后因着先帝青眼和辅佐幼主的缘故才渐渐爬到了如今的地位。

许是常夫人跟着常相爷外放时受了不少苦,常夫人生下常山后便再不能生育。

常相爷爱重夫人不愿纳小,而常山又与平常人不同,老太太便做主过继了常五爷的幼子给常相爷以承香火。许是多年不见的缘故,常家老太太思念常相爷,便与常家老太爷带着小孙子搬至常相爷家中。

常家五爷并夫人向来服侍惯了与常家两老,不忍与两老分离,一年中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住在常相爷府上。只是常山与常家二少爷不知何故,虽一处长大却不十分亲近。

而后随着常山年岁日长,常家的西席因着家中老母年迈卧病便辞了差事回家赡养老母。常山与他那位过继来的弟弟并养在老太太跟前的长房三子一起被送去了碧桐书院进学。

碧桐书院在这大周朝颇负盛名,早论不清往庙堂送了多少批学子。也因着名头太过响亮的缘故,冲着碧桐书院的盛名来念书的虽有不少饱学之士,但也或多或少地掺了些豪门贵族里的纨绔子弟。

要说起这书院中的一众纨绔,右相家的二公子苏仲扬便是那书院里的个中翘楚。苏仲扬在书院里每日除了浑水摸鱼便是伙同其他纨绔戏弄常山取乐。往常山的案上丢几只草丛里捉来的活物,或是把常山的书替换上一些常山看不懂的不雅读物都不算什么稀奇。苏仲扬偶尔心血来潮大约还会带着人把常山带到无人处画上胭脂再想法子把常山推到人前取乐。

常二少在书院中偏偏只会明哲保身,对常山的处境也是不闻不问。有时若是常山被当众愚弄得狠了,他心中还隐隐觉得有常山这样的兄弟实在是件十分丢脸的事,平日里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常山让他丢脸的,他定然会翻脸不认人的。

我抿着茶水听这城中的一众闲人扯常家的闲话,忽而又有个大汉说道:“前些日子,我听闻常相爷停职在家的旨意便是苏相传的。昨日听闻陛下命苏相查实常相爷是否参与宁王谋逆一案。这苏家向来气焰嚣张又与常家多有龃龉,常家这回怕是不好过了。”

边上的另一面皮白净的男子忽而低头一笑:“朝堂之中,雪中送炭的事难得,落井下石之事还不是多如牛毛?近来参常相爷的折子摞起来可比人都高了。”

大汉闻言惊愕:“常相到底是陛下的授业恩师,陛下竟——”

许是大汉觉着言语不妥的缘故,到底是止住了话头。

“正因为是授业恩师的缘故,常相前些时日在朝堂上的谏言才更令陛下痛心不是?太后如今把持朝政,陛下想做之事每每不得如愿。如今不过是修个道观罢了,常相却在朝上与陛下叫板。陛下如何不盛怒?”

大汉闻言擦了擦额上的汗:“内官在陛下面前行走,不知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略微思忖便也明白修道观不过也就是皇帝与太后斗法的名目罢了。那位常相爷浸淫官场几十年,不至于连这点关窍都想不明白。

只见那皮肤白嫩的内官又接着说道:“大人,您听小人一句劝。陛下如今心思着实难测,常大人之事您还是莫插手的好。您到底是武官,又执掌着宫城宿卫之事。常相如今的罪名可是勾连着宁王,若是有心人再抓着您为常相奔走之事往您身上泼脏水,您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话虽如此,可常相到底与我有一饭之恩。若有可能,烦请内官在陛下面前转圜一二。下官在此拜谢内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