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前尘(十五)
许是因为我伤势好转了些,今日下山时腿脚倒是比前几日要轻快些。等到我如约来到官衙,那位小衙役虽然依旧不大待见我,但对我的态度倒是比七日前要好些。
“大人交代了,娘子若是来得早便请至花厅歇歇。”
我虽然对这官衙的花厅不大感兴趣,但想到我的青阿还在那位大人手中,便只好跟着衙役往花厅去。
“前次去得匆忙未及多问,不知你家大人如何称呼?”
“我家大人姓白,乃是此间府丞。”
我虽不知府丞是多大的官,但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陋寡闻也就不再多言。反正知道那壮汉姓白,在这天子脚下我也就不怕他将我的青阿给贪了去。
我跟着小衙役来到花厅,喝了两盏茶,那位白大人才拿着我的青阿前来。
“几日不见,娘子的伤可有好些?”
“蒙大人记挂,不妨事。”
白大人闻言,在怀中掏出个小盒:“此为紫金丹,对治疗内伤有奇效,此行路途遥远,这紫金丹便赠与娘子了。”
这什么紫金丹对我的伤虽没什么作用,但如今我也算在这位大人手底下办差事。人家一片好意我也就只好收下,大不了猎狼的时候多卖力些也就是了。
我与白大人在这花厅中略寒暄了几句,衙役来禀报猎户已到齐,白大人将青阿归还于我便领着我往猎户聚集的月台处去。
大堂外的月台之上,乌压压地站着几十号官差猎户,也不知府衙打算猎多少狼,竟要用到如此大的阵仗。
而后,白大人说了一番鼓动人心的话后,差役们便发放了几日口粮、水囊、刀弓并火把。而后白大人又将我引荐给了带队的捕头,一行人便也就出发向着南郊而去。
我不由得想到栖身的那处道观也在南郊,虽然此前猎户家的娘子也曾提起山中有狼,但我在道观里住着时却未曾听见狼嚎。想来是距离太远的缘故?
而后我跟着猎户和差役在这山林中转悠了两日,期间虽发现了些许狼干涸的粪便,但却未曾见到狼的影子。
我们这队伍中的猎户和差役都是打猎的能手却也未曾捕到什么大的猎物,这两日里虽不缺吃食,但水囊里的水却也所剩不多。
晚饭过后,两名差役带着个身手好的猎户去山脚下打水却久久未归。捕头和差役们略合计了会儿便打算去寻。
不曾想,人还未曾出发,只见之前下山取水的一名猎户捂着断了的手臂,嘴里大喊着‘怪物’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
此前随他下山的差役却是一个也没回来。
捕头拽过神智不大清醒的猎户:“什么怪物?我兄弟人呢?”
我虽也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怪物将他吓成这样,但看他如今疯癫的模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上前看了看那猎户的伤口,翻飞的血肉中隐隐地透着股妖气。想来他口中的怪物多半是只妖。
只是早年间听闻,妖魔两界亦有不得滋扰人间的规矩,如今竟不作数了么?
若是平日里,我遇着这样的事不过也就是抬抬手就解决了,但我如今的情况,遇见只为祸人间的妖反倒是平添了几分晦气。
我拿出白大人给的那枚紫金丹给猎户服下,又趁人不注意间费力地凝了丝仙力封住往他心脉蔓延的妖气,治伤的事便交给了随行的差役和猎户。
在几名猎户的道谢声中,我忙拦住要下山寻人的捕头。那妖若是还在,贸然下山也不过是羊入虎口。
“此人言语疯癫,伤口又隐隐透着股黑气,想来他说遇见了怪物倒也有几分可信。我们虽人多,但怪物之力岂是我等人力可及?当务之急还是下山向大人禀报,招募能人异士再行上山才是。”
“娘子所说虽有道理,但他们此刻生死未卜,我若如此离去又如何与他们家人交待?我下去瞧瞧,哪怕只寻见他们的半片衣袍也好。”
我闻言本欲再劝,但这周遭响彻山谷的狼嚎却打断了我将要说出口的话。
如此倒也替我省了一番口舌。
我看着周遭手拿弓箭却如临大敌的衙役猎户,不由得哂笑。本是打算上山猎狼,如今反倒连狼何时避开陷阱摸上来的也无人知晓。人欲杀狼,狼就不可杀人?天底下也没这样的道理,左右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
差役将随身口袋里提前用蒙汗药腌好的肉扔向四周,周遭虽隐隐透着狼眸的绿光,却没有哪匹狼擅自上前吃差役们扔出去的肉。显然是我们在,它们瞧不上这点子不新鲜的肉。
人和狼僵持了半晌,地上的火光也隐隐有些要灭掉的趋势。
捕头看了看火堆:“点上火把,我们离开这儿。”
在这深山野林之中,群狼环伺之地,虽然贸然行动绝非上策但是此刻火光一灭便再难视物,狼群再伺机而动我们便是狼群的盘中餐。
许是狼群察觉到了我们的动机,差役刚要行动,狼嚎声传来后,狼群便渐渐合围了上来。
随着狼群渐渐逼近,也不知谁先动的手,一波箭矢破空而去,狼群躲避过后渐渐,朝我们奔袭而来。
差役和猎户都有默契似地将我和那受了伤的猎户挡在了身后。
“娘子当心些,寻着机会就跑,来年寒食节记得给我等带几坛黄酒。”
我闻言看看了身边的捕头,不由得笑了笑:“捕头说笑了,如今这情形,你觉着我还能跑?”
捕头闻言咧嘴一笑:“娘子定是有福气的人。”
我看了看捕头手上薄薄的佩刀,索性将手上的青阿往前一递:“拿着防身。”
捕头看了看我另一只手上的浮屠,道了句多谢便接过了过去。
狼群蜂拥而至,光看这漫山遍野泛着幽光的狼眸,略想想也能知道必定是狼比人多。头狼带着它的臣属飞扑而来,众人即刻被冲了个鸟兽散。之前残了手臂的猎户刚跑了没几步便被狼扑倒在地,一声哀嚎过后略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能想着逐个击破,它们倒也是聪慧得紧。
我好不容易砍死对我动手的那匹狼便赶忙跑到捕头边上。我手上的狼血触手时温热,但不过片刻便被这夜里的凉风吹得凉透,也许时间再长一些便会渐渐干涸。
狼虽死了几头,但人却死了好些,还有些还没被狼盯上的人都冲着没有出现狼眸的一侧逃命。虽然谁也不知道那一侧是生路还是死路,但依旧有人在逃跑时大喊着神仙保佑。
我看着躺在地上人和狼的尸体,我也不知道我该庇护谁,又能给谁庇佑。
一场打斗虽未曾用上我一丝仙力却也极耗体力,胸口处又隐隐疼了起来。这一千五百年来,我从未觉得自己竟如此娇弱。
许是浮屠自铸成以来都未曾见血,砍杀时微微传出的锋鸣似乎显得它有些兴奋。
神剑也会杀红眼吗?
我颤手捂着发疼的胸口,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狼嚎和刀剑的砍杀声,再这么下去也许都得死。
我正待捏诀驱使浮屠将狼群砍死了事,但手中的浮屠却在猛地震颤过后脱手而去。
竟然不听我的?
我看着浮屠离去的方向,片刻的愣怔过后便欲召回青阿。却在不经意抬头间看见长空中有人带着神光而来。
我的师兄,穿着他那身染血的白衣,驱动浮屠斩杀了不知多少狼后便从天上掉了下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要将人接住时便已见他倒地不起,后背上还压着他的浮屠。
“师兄!”
我忍着要夺眶而出的泪意用仙术查探他的伤势,心脉受损、元神不稳,比我两日前下山时伤得还要重些。
我离开时他明明答应过我不会随意出门,我就不该轻易信他。也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靠着浮屠的感应吗?
“娘子,这是?”
我抬头看着眼前发丝凌乱的捕头和相互搀扶着走来的众人:“我兄长。”
狼嚎声虽渐渐远处,但谁也不知这在风中弥漫的血腥气还会引来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儿。”
捕头看了看远处的尸骸,背上还靠在我怀里的桐则便领着我们离开。
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凡人的眼中看见悲悯。
“此处往东北走七八里地便有个白云观,我们先去那里落脚,等天亮再做打算。”
我拿着青阿和浮屠跟在捕头身后,对于去往哪里并无意见。
“娘子与这位兄弟身手极好,不知师门何处,何方人士?”
“我与兄长自幼便无父母,跟着师傅学习武艺后便四处游历。捕头所问我亦不知。”
我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桐则,只好半真半假地忽悠着。
“既如此我便不问了。想必娘子的师傅定也是个高人。”
捕头说完果真不再深问,只背稳桐则在火把发出的光亮中带着我们穿梭在这漆黑的山林中。
一行人走了近两个时辰才总算到了捕头口中的白云观。
我望着眼前残破的道观不由得一笑:“原来竟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