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尘(十四)
我在这道观里翻了翻,灶房里除了几个破瓦罐和破碗竟什么也没剩下。
至于这后院的厢房更是破得可见漏下的天光,风若是再大一些,说不得都能将这房顶给吹没了,还不如大殿更结实些。云无心能找着这么个地方布传送阵也是不容易。
我将寻到的一应物拾搬到水井边淘洗干净才回到桐则边上生火做饭,直到我将瓦罐里的粥煮熟,火上炙烤的兔肉块也发出了焦香的气味,睡得如同死猪的桐则才总算发出了些许动静。
“你煮的什么?”
“六师兄,你醒了?刚烤好的兔肉,快尝尝。”
我举着肉快步往桐则边上走,他看起来依旧没什么血色。
“没胃口。瓦罐里可是有粥?给我盛碗米汤来。”
我将串了肉的树枝塞进桐则手里,回过身将瓦罐里带着米汤的粥倒了出来。
“这肉怎地切得这般丑?”
用青阿切肉,到底不太趁手。
“有的吃便不错了,再与我啰嗦便连粥也不给你喝。”
许是我语气过于凶狠,桐则倒是未再与我争辩,瞧着我笑了笑便接过我递去的粥,又将兔肉递了回来。
我负气地将头转向一边:“一人一半,别说什么没胃口的鬼话,这肉哪怕是毒药你也要给我咽下去。”
桐则如今伤重得风大些都能被吹倒,再不吃些好的几时才能痊愈?
我看着桐则就着粥将兔肉一口一口地吃下,心里盘算着过几日应当做些什么营生才能挣到银两。我如今一副姑娘打扮,去大街上摸骨算命显然不合时宜,采菌子卖也不可行,至于打猎?我如今这副多动弹两下都疼的身子骨,那更是痴心妄想。
“冼华,在想什么?”
我看着眼前装着半块兔肉的破碗,抬头盯着桐则:“怎么不吃?”
桐则被我盯的时间长了,有些赧然:“肉有些咸了。”
咸?为了节省,我连盐都只撒了些许,他如今定然没有味觉。
我接过桐则手里的破碗,决定等米粮吃完就将青阿当了。
第二日一早,我将剩下的一小块兔肉砍成肉糜就着粥炖了,桐则才总算没了不吃肉的借口。而后的几日,桐则大多时候都在昏睡,盆里的米粮也被吃了个七七八八,可我身上的伤却仍未有多大的好转。
我从道观中扯了块破布,用碳给桐则留下书信便拎着青阿下山。
只是我进到城中,换了几间当铺,掌柜不是将我当作打劫的便是将我当作闹事的,非说我这把剑不是当世名剑,竟都不愿收我的青阿。
我走在京都的街头,不由心下懊恼,堂堂一柄神剑,竟都不如破铜烂铁值钱?真是荒唐!这些凡人竟没一个识货的!
如今卖剑是不成了,我如今的身子骨虽然一看就是短命之相,但到底还有几分姿色,不知平康坊收是不收?
等到我敲开金玉阁的大门,管事的妈妈略微问了我几句便嫌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不能陪客人们消遣,又嫌弃我是个多走两步都大口喘气的美人灯,故而不愿做这等赔本的买卖。
没法子,我便又只好拎着青阿走出了平康坊。只是城中的路我到底不大认得,七拐八拐地竟绕到了皇城之下。
我不由得嗤笑一声,不认路这件事传出去定然十分丢脸。我原想挨着墙根底下歇歇就走,却在不经意抬头间看见了城墙上招人上山猎狼的告示。
冲着上面写的赏银十两,我决定去府衙应征试试。
负责招人的衙役见我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果然便想让我走人。
“小娘子,你莫要拿我开涮,我们是招人猎狼,又不是招人去喂狼,你快家去。”
我想着道观中剩余不多的粮食,无论如何也要争上一争。
“小哥,你都未曾见过我的本事,为何就让我走?”
“既如此,你若是能与我过上十招便让你去,如何?”
我看着走到眼前的壮汉和立时闷声如鸡的衙役,心想这是个管事的主便只得咬牙应下。
只是等我好不容易在那壮汉手下走过十招,体内的仙力便又四处乱窜,从头到脚疼得厉害。
“娘子,可还好?”
我顺着壮汉拉我的力气起身又强行稳住体内乱窜的仙力:“小伤罢了,不影响差事。”
许是我态度过于诚恳,又或是我过于可怜,那壮汉到底还是同意将我放在同行的名录中,七日后随同衙门的人一起上山猎狼。
“七日后?”
“娘子可是有何疑虑?”
若是七日后才能领到银钱,说不得桐则就要饿死在山上了。
“实不相瞒,我兄长如今病得厉害,不知府衙可能先支些许银钱?”
“你这小娘子好没道理,活都没干便想支银两?”
小衙役的脸上神色愤愤,想来气得不轻。
本来嘛,我这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跟着他们说不定就是个累赘,活都没干便想要钱,天底下也没这样的道理。若不是此刻我伤势有些重,脸必定能红到耳朵根。
“也罢,我这还有几钱银子,娘子先行拿去。”
我接过壮汉递来的银两,不由得心下一松。原来这位竟还是个好人。
“大人!怎可如此轻率!她若是个骗子一去不回,大人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竟还是个官?既如此,我也不好让他失了下属的人心,便索性将青阿递到他面前。
“我如今身无长物,蒙大人相助,这柄剑虽非名剑,却也可削铁如泥,便先押给大人如何?”
壮汉接过我手中的青阿:“寒光凛冽,是把好剑。早便听闻侠客视随身兵器如命,既如此我便在府衙静候娘子。”
我不知凡间侠客如何看待兵器,但合虚弟子在炼制随身法器时大多分出一缕元神为祭,命在,法器便在。如此炼出来的法器虽强弱随主却也有其弊端,就比如,法器若是毁了,按我如今的境况,大抵命也就没了。
我看了看被壮汉捏在手里的青阿,也不管那还要唧唧歪歪的小衙役,攥着银两便就出门扬长而去。许是那位衙役小哥对我不放心的缘故,我出了衙门后便一直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等我好不容易拎着买来的参须和米面肉食回到道观,身后的尾巴才总算不再跟着。
“你怎地去了那么久?”
我将肉和米面放在之前的盆里:“买完东西顺便在城里逛了逛。”
桐则扶着墙根坐起:“青阿呢?卖了?”
伤重如斯竟还如此敏锐?
“城里当铺的掌柜说我的剑不值钱就没卖成。我只是允了城中一个富户,过几日伤势好些便去给他的新宅子相看风水,以此来换些银两。我怕他不信便将青阿抵给他,过几日下山就拿回来。”
“你怎能如此胡闹?你拿着浮屠把青阿换回来。”
我拿起破碗倒了半碗米汤递到他跟前:“换来换去的没得让人多想,不过就是存放几日罢了,浮屠和青阿又有何区别?师兄放心,我看那人一身正气,并非什么奸邪之辈,不妨事。”
“喝口米汤,消消气。”
“你去把青阿换回来我就不气。”
我将米汤放下,也不管桐则的臭脸:“不换。”
桐则拗不过我,只好叹了口气入定养伤。
我不由得扯着桐则的衣袖笑了笑:“师兄,等你的伤好了,我要西海的珍珠还有昆仑美玉做的簪子。”
“好。”
而后的七日,我每日里除了照看桐则便是用黑龙的逆鳞养伤,如是七日,才总算稳住了时不时四处乱窜的仙力和桐则时刻都要破碎的元神。
桐则如今虽然依旧是风吹就倒,但好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想来再过个把月,我恢复得再好些,用法术传信回合虚搬救兵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今日就下山去了,许是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去看个宅子还需用几日?”
“原本一日也够了,但我听那人的口气,说不得还得迁祖坟。我们还要在此停留些时日,我想着若是把这差事也揽下了,手上的银两宽裕些也能将这道观修缮修缮。这大殿虽比其它地方结实,但这门窗皆是破的,我晚间围着火堆还觉着有些寒津津的。”
桐则闻言默了默,拿起树枝翻了翻火堆里快要熄灭的炭:“将浮屠带去。”
我不由得扯了个笑脸:“我下了山就能拿回青阿,带着你的浮屠做什么?”
“拿着做拐棍也可。”
“神剑做拐棍,亏你想得出来!”
桐则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扶了扶我头上树枝做的发簪:“我不拦你,但浮屠和我,你总要带一个。”
话说到如此地步,我饶是再傻也知道桐则并未信我编的鬼话。他如今的伤势比我的还要重上几分。带他去猎狼定然是不行的,我便只好带上他的浮屠,略交代了几句便往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