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余立意表章微言,一時師友以爲駭俗,不如專詳大義。因之謂董、何(指西漢經學家董仲舒、何休)爲罪人,子、緯爲訛説,并斥漢師通爲俗儒。然使其言全出於漢師,可駁也。
今世所謂精純者,莫如四子書(指《論語》《大學》《中庸》《孟子》四部儒家經典。此四書是孔子、曾子、子思、孟子的言行録,故合稱四子書)。按《論語》,孔子自言改作者甚詳,如告顔子(即顔回,字子淵,又稱顔淵,孔子弟子)用四代(見《論語·衛靈公》:“顔淵問爲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何晏注:“《韶》,舜樂也。”),與子張(即顓孫師,字子張,孔子弟子)論百世(見《論語·爲政》:“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自負“斯文在茲”(語出《論語·子罕》:“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庶人不議”,是微言之義實嘗以告門人,不欲自掩其迹。孟子相去已遠,獨傳“知我罪我”之言(見《孟子·滕文公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其義竊取”之説(見《孟子·離婁下》:“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蓋“天生”之語(見《論語·述而》:“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既不可以告塗人(路人,普通人),故須託於先王,以取徵信。而精微之言一絶,則授受無宗旨,異端蠭起,無所折衷。如東漢以來,以六經歸之周史,其説孤行千餘年。
今之人才學術,其去孔子之意奚啻霄壤?不惟無儒學,並且乏通才。明效大驗,亦可覩(同“睹”)矣。如當掩蓋,則孔子與諸賢不傳此義,後賢何從而窺?奚必再三申明,見於經記?若先入爲主,則“道不同,不相爲謀”(《論語·衛靈公》),各尊所聞,各行所知,不辨難駁擊,以立門户,亦不敢依阿(曲從迎合)取悦於世,使微言既申而再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