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经济学的方法论
经济体,是有机体,具有生物演进的一般特点。经济体不是一台机械设备。在机械工程师的眼里,缺少一个轮子的汽车不能跑;在生物学家的眼里,失去一条腿的动物可以继续跑。而且,假以时日,动物剩下的健康腿会因为负荷的增加而变得更加粗壮。就像一个作为个体的人,如果他不能从分工交易中获得利益,他自给自足的能力将会加强。
在达尔文的著作中,对环境变化的自我进化型适应就是一种演进。相同的鸟类生存在不同的孤岛上,时间久了以后,会有完全不同的进化。在坚果比较丰富的孤岛上,鸟类的嘴会进化得“短促而结实”。在需要从树洞内取食的孤岛上,鸟类的嘴会进化得“长而细”。在经济社会中,当就业困难时,有条件的人会退回到自给自足的状态,假以时日,其自给自足能力会大大增强;当需要交易而没有交易媒介时,人们会随机找出一个交易双方认可的“货币”来。例如战争期间,战俘营里用香烟充当货币。这一切是个体的自发行为带来的,不是局外人设计的。
机械经济学的极致是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和以此为基础的进一步演绎。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认为,整个市场上过度需求与过剩供给的总额必定相等。既然如此,1929—1933年的大萧条如何解释?
毫无疑问,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作为“模型”可以成立。但是,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的假定前提在今天的货币经济中几乎都不存在,诸如实物交易而不是货币交易,分工报酬不变,信息充分,等等。那么,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除了用作黑板上的演算外,也就不可能有任何实用的意义。货币经济使得建立在实物交易经济之上的瓦尔拉斯一般均衡轰然坍塌。一方面,出卖商品和服务所得到的货币没有必要立即用于买入商品,人们可以将货币储备起来:单是供给,但没有创造自己的需求;另一方面,贷款购买商品无须以出售自己的商品为前提:确有需求,但无须提供供给。
实证经济学分析范式是“假定、建立模型、验证”,是一个近似工程师的角色。即使模型正确,并且通过了局部数据验证,依然不等于“证实”。
至2010年代,因为方法论问题,经济理论与实际经济研究已经被割裂了。实证分析充斥于经济学期刊,而在《经济学原理》之类的教科书中,基本分析方法则是边际分析。
边际分析的基础,是假定经济资源为同质品。加入时空因素后,任何两个经济资源都是异质的。信息、人、财、物之间是异质的。信息之间是异质的,人与人、财与财、物与物之间也是异质的。也就是说,边际分析无法应用于实际经济分析,从而导致实证分析的盛行。
就人力资源而言,任何两个人都是异质的。人与人之间互相享受的,是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差异,或者说是异质性。若地球上的人完全同质,连性别差异都不存在,同性繁衍,那么这个人类世界一定与丰富多彩无关。水的落差,蕴含动能。在公平的竞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由于异质性表现出来的经济差别、政治差别是经济发展、社会竞争的动力。
同一条生产线相隔1分钟生产出来的两辆福特汽车,外观、配置完全相同。此后,一辆卖到纽约成为出租车,另一辆卖到洛杉矶成为家庭轿车,再以后,这两辆车在经济资源、经济分析意义上完全成了异质品;更不用说1917年与2017年生产的福特汽车异质度有多大。
在钢铁厂,前1秒钟与后1秒钟投入的看似相同的原料,因为时间差异,实际上是异质的。同一工厂的两条钢铁生产线在空间上的位差意味着在相同时间里投入的原料也是异质的。
同样是100美元,在不同地区、国家,因为稀缺性不同,利率可能不同;在不同时间,如在1950年和2018年,其购买力差距巨大。因此,时空不同的货币是地道的异质品,当然也就不能用边际理论进行分析。这也是加入货币因素后,在全世界找不到一篇有价值的边际分析经济学论文的根本原因。
基于边际分析的均衡理论在讨论供给S、需求D、价格P时,货币M是外生变量。在现实货币经济中,无视货币,便无法讨论价格、供给和需求。更准确地说,没有货币,就无法表达价格。凯恩斯早在1936年就形象地指出了其中存在的问题。凯恩斯说,经济学家们在讨论价值论时,说物价取决于供求、边际成本、供给弹性等,但当他们讨论货币与物价论时(MV=PT),恍若进入了另一世界,说决定物价P的,是货币数量M、货币流通速度V、交易量T等[1]。
边际、均衡理论这些致命缺陷不仅引起凯恩斯的质疑,并且使经济学家们在分析实际经济问题时,无法应用边际、均衡理论,从而导致实证分析的盛行。在2010年代的现实经济研究中,主流分析方法是实证分析,几乎找不到边际分析的应景文章。边际、均衡理论对货币视而不见,而实证分析中的价格、需求、供给、工资、GDP等经济数据都是货币单位。
实证,不是证实。没有理论基础的实证归纳结论,可以轻易被一个反例推翻。实证分析,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但不是必然结果,也不能成为推论未来和其他的依据。基于此,米塞斯认为,经济理论应该建立在不言而喻的公理(self-evident axioms)之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