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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同手同脚

王玉芝关门走后,倪盼将家里所有的灯都点开,将她叮嘱的关灯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从小到大,倪盼都怕黑,到现在她都还记着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妈妈和爸爸临时去单位加班,又实在找不到人看着她,便将她反锁在家里,叮嘱了她好几遍无论谁敲门都不要开。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每说完一遍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时,倪盼都会对那扇门产生深深的恐惧,以至于每次去厕所时都要飞快地从门前跑过,生怕门里会伸出什么恐怖的东西将她抓走。

那天,天色最后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倪盼害怕地爬上了唯一还有点亮光地窗台上,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爸妈离开的地方,内心不停地喊着“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到最后不管不顾地哭出声来。

因为屋子里真的太安静了,倪盼好怕会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于是试图用自己的声音来填满空荡荡的房子,这样就不会再有奇怪的声音出现里。

她时不时地回头看向家门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还是有风,那门好像动了一下,可漆黑的门缝里什么都看不到,倪盼越是害怕就越想知道门缝里有什么。

然而恐惧战胜了好奇心,她终是没有从阳台上下来,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先是热的,随后那汗又冷掉,随着她紧张而不自知地扭动,那冰凉贴在皮肤上,让人不寒而栗。

倪盼觉得那是她过的最漫长的一个晚上了,后来在和王玉芝说起这件事时,她却说她和倪大刚也就出去了一个多小时。

但在倪盼的印象中却是从晚霞到漆黑,王玉芝和倪大刚忙完回来后还奇怪地问女儿怎么不开灯呢。

对啊,为什么没开灯呢?

倪盼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执拗地和黑暗抗衡,明明怕得要死,却愣是咬紧牙关一动不动;明明开个灯就能解决的恐惧,为什么非要死撑着不肯向前迈出这一步呢?

从那以后,倪盼学会了开灯,也习惯了只要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打开家里所有的灯,在一片光明中坦然地暗示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还怕什么黑暗,不过是没开灯之前自己心里的阴影罢了。

只是她从未试过,关掉所有的灯以后,她会不会回到从前,像小时候那样躲着窗台上吓得瑟瑟发抖,还是妈妈把她抱下来的。

倪盼曾经试过一个游戏,就是在深夜的时候开灯关灯,在灯被关掉的那一秒,世界重新陷入黑暗,藏在她心底的那头小怪兽再一次咬断了所有的防线冲了出来。

它围在她的身边,叫嚣着,不知和什么东西窃窃私语着,嘲笑着她的胆小和执拗。

“开灯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句话,让倪盼跟着一个激灵,旋即开了灯,被捏住的心脏得以释放,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到最后也不知刚刚用手在脸上抹去的是眼泪还是冷汗。

她应该尝尝味道的,如果是海的味道,那就是从眼睛里流出的,充满了悲伤的意义,如果无色无味,不,在尝的过程中一定会沾染到手的味道,手又是什么味道呢?

倪盼舔了一口,有点咸,也是海的味道吧。

她将吃剩的饭菜扣好盖子放进了冰箱里,第二天一早装在盘子里热一热还能继续吃,只不过又错过了清早热气腾腾的鸡蛋灌饼,有点可惜。

倪盼收拾完这一切后转身进屋准备找个剧消化一下,厨房的灯没有关,她是故意的。

王玉芝这一晚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倪大刚就算回来,看到没关的灯充其量也只是提醒她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倪盼本能地觉得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位慈祥的父亲,反而她认为他只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已。

她回头看了一眼明亮的厨房,很满意,不会再有她看不到的角落,也不会再有那些从角落里跑出来的东西了。

等到她找到了更新的剧集后,手机突然来了个视频通话。

倪盼一看,笑了。

来电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从小美到大的堂弟,倪彧。

要说堂弟的这个名字也是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很多人不注意便会把“彧”念成“或”,倪彧成了倪或,每当这个时候,倪彧总要气急败坏地大吼道:“彧,彧,荀彧的彧!”

这样的解释还是倪盼教给他的呢,当年她因为老师的缘故酷爱《三国演义》,某天她在看到荀彧这个名字时忽然灵机一动告诉了倪彧,说:“以后别再说什么‘或’字多两撇了,这么解释,只会让人记住‘或’而不是‘彧’。”

当时还在上二年级的小倪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堂姐的话一直记在了心里,虽然现在九年制义务教育已经普及,但倪彧在和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还是会说荀彧的彧。

“怎么啦?这么晚还不睡觉?”倪盼接通电话后摆起了堂姐的架子,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她也没想过自己的一顿饭会吃得那么慢,不是没有胃口,王玉芝打包回家的菜一向霸道,不是肉就是肉,她之所以吃得慢可能是因为想得太多而溜号了。

能在吃饭的时候溜号的,估计十里八村就她倪盼一人了吧。

倪彧不知道她的这些弯弯绕,此时只顾着在镜头前和她炫耀着自己已经考完了五门课程,很快叫结束考试周,回来找她玩了。

倪盼被他的笑容感染到,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便问他:“假期有什么安排吗?想打工还是想旅游啊?不过这个时候旅游,火车票应该还挺难买的,对了你回来的车票买好了吗?别等到回来的前一天再去买,到时买不到看你怎么走回来。”

倪彧安安静静地听完姐姐的这一大段唠叨,然后又露出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道:“放心吧姐,我早都买好了,到时你就等着一个大大的熊抱吧!”

“切,都多大人了还熊抱,我要公主抱,人家是小仙女!”倪盼大言不惭道,也就是和倪彧聊天时,她才会露出这副小女儿的神态,稍微放松那么一瞬。

如果说倪家的孩子都是在家在外两副面孔的话,那倪盼和倪彧绝对是深谙此道之人。

这位从小美到大的倪彧少年,仗着自己颜值的优势,在外基本就是一副高冷难接近的样子,在家完全就像变了个人,活脱脱一个宠姐狂魔,在大号和小号之间自由切换,也算是倪盼从小到大拥有的最完整最纯粹的爱了。

“没问题,我亲爱的女王陛下,待吾归来之日,便是兑现汝承诺之时,洗干净了脖子等抱吧!”倪彧这人,从小就受倪盼的影响,对古文钟爱有加,和人聊天时就爱没事溜出两个字来“卖弄”一下。不过,耳朵被荼毒的永远只有他老姐一个人,用倪彧的话讲,没有人配得上他用这些高贵的词语,只有倪盼值得。

气得倪盼恨不得用胶带缠住他的嘴,你说好好的一个小伙子,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材有身材,要学识嘛,也算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可偏生长了那么一张嘴,人前人后精分少年。

每当倪盼替他惋惜的时候,倪彧都要抱着他老姐的胳膊撒娇,那么大个儿,挂在人身上,着实无法和江湖盛传的“清冷男神”挂钩。

倪盼看着镜头前这个和自己眉目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呃,应该是青年,脑海中曾经的两个小小少年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倪盼还记得小的时候,自己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便是拜倪彧这个小朋友所赐。

那时小叔叔家刚刚搬到她们家隔壁的单元不久,倪彧也就两岁的样子,学会走路没多久就拿着一个能有他脸那么大的圈饼蹒跚着朝她走来塞在她的怀里,任期间谁来要这个饼他都不肯给,他的眼里只有她这个姐姐。

后来稍微大一些的时候,两个人也会有打架的时候,比如为了争抢门上的年画娃娃。

倪彧是赢了,可还是挨了一顿揍,因为倪盼哭得很大声,大人们全都责备他男孩子怎么不知道让着女孩子,最后倪盼怀里抱着两个年画娃娃朝他得意地笑。

倪盼印象最深的就是每逢春节回老家过年,大人们聚到一起的乐趣无非就是大牌,整整一箱子的麻将牌倒在桌上稀里哗啦的声音引起了两个小朋友的注意。

于是晚上大人们打麻将,他们看电视,白天呢,打了一宿牌的大人们全都一个个睡得人事不省,两个小朋友就一起把麻将牌当成砖块开始建造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城堡,建完以后最大的乐趣就是“哗啦”全都推到,麻将牌砸到地面的声音是真的很响,这个时候就会听到被吵醒的大人没好气的训斥声。

可倪盼和倪彧也不以为意,该盖房子盖房子,该推倒重建就毫不留情地推到,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留了个心眼,小倪彧就躺在地上,让牌都砸在他肉肉的身上,这样只要他不耍赖喊疼,就不会有人被吵醒,他们就可以继续享受这种隐秘的快乐了。

那个时候,快乐真的很简单,骰子被当做宝石一样的宝贝,拥有的人可以开心一整天。

直到现在,倪盼的书架上还摆着一个磨得有些旧了的骰子,那是倪彧偷偷拿给她的,自此那副麻将牌永远都少了一个骰子,早已被大人们遗忘在了落满灰尘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