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可耻的孤独患者

倪彧说他想回来打工赚点零花钱,倪盼想了一下就打趣问他是不是没有拿到奖学金,他说奖学金要下学期开学才能发,所以趁着过年之前先赚点。

倪盼忽然记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开学的时候才拿到的奖学金,不知道是不是学校考虑到孩子们一拿到钱就会没节制地“剁手”,所以才帮大家攒着的。

想到这里,她乐出了声,没等倪彧问她笑什么,倪盼就抢先答应帮他问问周围有没有合适的小时工,她看手机显示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不知不觉居然聊了这么久,就督促他早点去睡觉,省得考试的时候状态不好。

倪彧听话地做了个“遵命”的手势,然后主动挂断电话复习去了,倪盼看着手机所剩无几已过红线的电量,哀叹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刚刚暖好的被窝出来给手机插上了电源。

她看着那条红线一瞬间变成充电模式时,心里的一点小焦虑随之缓解不少。

现代人总是这样,不自知地被手机的电量,口袋里的钞票以及快到时间的闹钟左右着情绪,倪盼也不例外,她迅速地定好闹钟以后,扯着充电线尽量把手机放在了距离自己较近的地方,免得一早闹钟响了却半天摸不到手机,那种感觉比得了心绞痛还要难受,有好几次在她胡乱摸索着手机的时候一不下心连人带被摔下床去,有时被王玉芝看到还要听她骂上几句“废物”,倪盼也是不明白了,找不到手机关闹钟和废物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瞎子”么。

你看,这么多年,倪盼已经习惯了自我深刻的剖析,无需王玉芝多言,她自己就可以总结出一套王玉芝可能会骂出的话。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特别理解倪彧在被爷爷奶奶指着鼻子骂“败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有一次午饭时,同事们闲聊,谈到孩子到底和奶奶家亲还是姥姥家亲时,一个中年的女同事说:“一般都是和奶奶家亲的,毕竟都是一个姓,要更近一点。”

倪盼听完就在心里嗤笑了一声,然后说:“我家不是哦,我更喜欢姥姥家,奶奶家对我并不是很好。”

这时,有个年纪比她大不了不少的男同事仿佛经验老道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因为你是个丫头。”

他说完这话时,在场的好几个女同事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很多地方仍是根深蒂固,可倪盼却轻笑了一下说:“不,我堂弟在我奶家的待遇还不如我呢。”

“那这是为什么呢?”刚刚那个信誓旦旦发言的男同事此时倒是摆出了一副好学的表情,然而没有人能够解答他的疑问,倪盼也只是面色不详地说了一句:“我也很想知道呢。”

是啊,她也很想知道,老人们喜欢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有人喜欢女孩多一点,有人喜欢男孩多一点。

而倪盼从未在爷爷奶奶那里看到过他们对孙子或者孙女有一丝一毫的偏爱,倒是小叔叔,对她总像对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对自己真正的亲儿子倪彧却是不假辞色。

倪盼听妈妈说,小的时候她生病了,都是小叔叔陪着妈妈一起去的医院,她的尿布小叔叔会不嫌弃地洗好,她的剩饭他也会全都吃完,那个时候还没有倪彧,小叔叔做得完全不亚于一个父亲,曾经倪盼也希望过小叔叔是自己的父亲,当然,小叔叔的颜值也在衡量范围内。

所以从小美到大的倪彧一定是继承了小叔叔的优良血统,姐弟俩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每次不把电池打爆都对不起这高速的通讯网络,而且倪盼总结出一条规律,就是千万别和广编的人聊天,因为他们会在你马上要结束对话的时候制造出N个话题,于是把天聊死什么的根本不存在,除非遇上他们压根就不想对话的人,那这个时候,他们多半会怼得对方恨不得一开始就不要发起这个对话。

这次也是因为倪盼太困了,可能是刚吃完饭的原因吧,精神头都跑去帮忙消化了,可挂了电话后,她又睡意全无,想刷会儿手机催困,无奈手机低电量警告,插座距离床又太远。

综合上述原因,她也只好乖乖回到床上,关灯冥想,期盼睡意可以回心转意,重新投入她的怀中。

可墨菲定律就是如此天意,想发生的永远只活在梦里,不想发生的却时时刻刻360度立体环绕。

倪盼越想思路越是清晰,甚至还有条有理地在脑海中画起了思维导图,当她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时,忘记关静音的手机突然响起了微信提示音,吓得她一个激灵,睡意就此886。

她本以为身体的取暖本能会抵制住这种对于未读消息的好奇心,而且是连着好几天的信息,本轮好奇心生出。

倪盼认命地开灯下床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划开一看,是一个好久不联系的高中同学,既有图片又有文字。

她就想如果不是什么惊天大秘闻,看过之后立马拉黑这个人,大晚上的除了至亲好友连续给人发这么多条消息是脑子有坑吗?

倪盼点开那个同学的对话框,原来是条群发的广告,某洗浴中心特价回馈什么的,失望感爆棚。

这种感觉就像某天一个你喜欢了很久的人给你发了一条信息,你欢天喜地地点开一看居然是他群发的消息,当时生活就不美好了。

现在也是这样,可当她手指即将点在“屏蔽好友”这一项时,又犹豫了。

倪盼有些自嘲道:矫情什么啊,不就是个广告么,至于这么玻璃心吗?好久不联系了又怎样,通讯录里这样的人还少吗?

从前刚加了微信那时,恨不得每条朋友圈下都要点赞留言,后来看到了好玩的也只是“哈哈”一声,随手一赞,有时觉得此情此景点赞不妥,便会取消点赞,在下面评论几个表情,如今却是连朋友圈都懒得看了,即便偶然刷到,也只是“哦”了一下,轻轻滑过,最后返回,该干嘛干嘛。

大家对于朋友圈的新鲜感可能也就是这个APP刚出现的时候或者是刚加上对方好友的前几天,更大一部分,微信的便利功能已经被各大单位以及各种微商和广告强势占用,别管是做什么工作,入职的第一天,来,加个好友,扫码进群,随后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群生群,衍生到最后,通讯录里排列了大大小小无数的群,有工作群,家庭群,购物群,吐槽群,吃喝玩乐群,无论多大的事,都要建群说一说,好多群都是用过一次后连名字都没改就搁置了的,这样的大部分都是工作时建的,想删又不敢删,生怕哪天被领导发现吃不了兜着走。

长此以往,软件早已变了味道,能够在朋友圈一众的广告和自拍的裹挟下还能脱颖而出的生活分享,真的是难能可贵。

倪盼总是会这样想,在铺天盖地的广告中,自己的朋友圈还有人愿意去看后留赞,她也更愿意去多一点耐心,越过朋友圈的重重“阻隔”去看看他/她最近过得好吗。

遗憾的是,倪盼的身边可以一直为她点赞的朋友越来越少,别说是点赞了,能在过节的时候发一句简简单单的“节日快乐”的人都屈指可数,大家在乎的更多的是身边肉眼可见的朋友,以及工作群里的“收到请回复”。

倪盼没有埋怨过谁,她只是觉得生活自动为她做了“断舍离”,就连王玉芝和倪大刚都直言从不看她的朋友圈,王玉芝只会在卖弄女儿时才会主动给她发一个微信定位,倪大刚更是连字都打不明白,就别提发什么信息了。

在信息化如此高速发展的情况下,倪大刚愣是活成了同家人零交流的代表人物,每次倪盼教倪大刚学习微信时,王玉芝都要在那边冷嘲热讽几句,搞得本来兴致勃勃的父女二人也不欢而散,倪大刚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他会发语音就知足了。

他很少会给女儿发语音,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且按住话筒的瞬间他就开始紧张到语无伦次,就像被硬拉到台上做演讲一样,所以倪盼大多数时候接到倪大刚的语音条内容都是断断续续的。

有时她会觉得心疼,可有些时候她又会觉得可悲,反观王玉芝女士,微信各种功能用得666啊,通讯录里的好友比她还多,每天只要是看见她的时候总有聊不完的微信,想要和她说句话还得先排队,虽然很多时间里,倪盼并不想和她日理万机的母亲大人讲话,但有些话就是这样,错过了最想表达的时机,再说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倪盼怏怏地回到床上时,令她高兴的是,困意又再次眷顾了她。

在她沉沉睡着的前一刻,她还在想着刚刚那个大半夜给她发广告的高中同学,从前她们也是一起手拉手上过厕所的过命交情啊,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淡出了彼此的生活了呢?

倪盼也糊涂了,算了,生活又何尝清醒过。

早上,闹钟准时响起,倪盼艰难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响声的来源,最后才反应过来手机在不远处充着电。

这么一想,她瞬间清醒,糟了,这下又充了一宿的电,但愿手机可以多“活”几年,但这件事并不是她说了算的,要看“内存”的心情,一般手机都是用着用着就发现内存饱满,无论卸下去多少软件,最后都会毫不留情地不停提示你“您的空间已满,请及时清理,卸载不常用的软件”。

说的容易,那个软件都是不怎么用但卸了又觉得肝疼的,自从微信沦为办公软件,倪盼最想卸载的就是微信,奈何也只是想想,并不敢真的说卸就卸。

她看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够不到的手机,绝望地掀开被子下床去拔充电器,还套着厚厚睡意的肌肤在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冷气时迅速结成一层的鸡皮疙瘩,老房子就是这样,即便是冬天来了暖气,也一样冻得人牙齿打架,比冬天在家的南方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前几年还做了一个单进户改造,可作用也仅限于一两年,时间一长还是老样子。

她去拔掉手机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同学的一条信息,应该是在她睡着之后发来的,倪盼没有听到。

那个同学,对,就是她,她说:“不好意思群发打扰了。”

倪盼一下就乐了,随即不再纠结。

你看曾几何时要好的朋友,如今在自己的故事里都不配拥有姓名,他们统一的称呼就是“那个同学”。

可怜的孤独患者,可耻又可悲。

这是王玉芝曾经骂过她的一句话,倪盼觉得她总结得简直太到位了。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嘴上说着想要甜甜的恋爱,心里却在遇到真爱时一万个抗拒。

没错,哪有孤独不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