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跨越时空的文学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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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回到英雄的灵魂中去

东荡子

不管怎样的一篇文字,关于怎样的题材,只要它热情、朝气、朴实而又思想深刻,真正向往艺术、崇尚心灵的人们一定会欣喜地走进这样的气氛。《长相思:跨越时空的文学对话》不是所谓严格意义上的批评文字,它行云流水,随心所欲,冒着火苗,算是一部用柴火写下的阅读心得。若按照作者的说法,连心得也不是,而是一场对话、一场倾诉。但无论如何,它不乏深厚、热诚的批评意义,因为作者遵循了批评最基本的词义——指出事物的好坏,并表明了她的情感和道理。谢小灵写的这部书,是我们愿意阅读的,也是我们希望学习的。它没有抛弃读者,读者也就不会抛弃它。它不仅仅具备了以上的品质,还那么安静、纯粹、炽热、活力四射,仿佛雪莲绽放于冰川。

难怪今天我们已经不喜欢读那些专业化的批评文字,我们从心底里厌倦,其实不止是因为那些东西太八股,太搬弄概念,太爱抄来抄去;更让人不能忍受的是那些东西一出来就已经腐朽,因为它们毫无生气,因为它们是被一群无血无肉的人在那里堆码汉字,做着无聊的游戏。这些人永远立于高岸,背着双手,紧捂住他们的尾巴说着风凉话;有时他们也会靠着一面坚硬的墙壁,腾出手来,在摇头晃脑中挥着羽毛以指点江山。这些善于游戏的家伙却从不参与他人的游戏,从不卷入汉字的潮水,不卷入内心的风暴,也不知自己早已被抛弃。

一个不抛弃读者的作者,该是一个富有生气和激情的作者;一个走进作品和作者内心深处,而又在其中燃烧的读者,该是一个丰富而纯粹的读者。人们喜爱且尊敬这样的作者和读者。在这部书里,谢小灵兼备了读者和作者的角色,并且成功地由读者转向作者的角色。要完成一个这样的转换,过程十分艰难,它需要作者首先作为读者去阅读大量的资料,它需要把作为读者的心融入原作者的字里行间,植入它们的精神血脉,它需要那颗融化的心在风暴中再生。然而,这本15万字的著作,实现了一场跨越历史时空的对话,作者似乎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胜利。

由此我们顺手就能拣到“厚积薄发”这个老生常谈的词,这个词仍然在作者身上生发了一定的效应。但这不是主要的,速度也不是主要的,打动我们的不是这些。这部书之所以令人欢喜,在于作者真诚、生动和独特的理解力,以及质朴、开阔的思想与情怀。无论跟哪一位古人诉说、对话,谢小灵都有很准确、生动的认识。她不拐弯抹角,不咬文嚼字,即使对神话、对诗经这类高冷的名词的理解,她都能从词的内部轻松地走出,甚至用诗性的言语随口说出它们的本质:她说神话——人类童年的事情;她说诗经——在人类的清晨写的字。读者一旦触摸这样亲切的文字和思想,便不再有拒绝或远离它们的理由。

面对一场倾诉,一场积压太久的声情并茂的对话,我们能做的只能是进入这场倾诉、这场对话。我们需要被洪流卷入,与历史以及这场倾诉中高洁的灵魂融为一体,我们原本对此渴望已久。我们渴望一个这样的场合:它是宁静的,也是热烈的,有深情,有衷肠,没有欲说还休,但它必将一泻千里,像点燃的野草,肆意而疯狂。终是因为作者相思太深,太过长久,有非说不可的情愫和冲动,这原本也是我们的情愫和冲动。处于这种状况的文字,这种状况的人,也必将因情感思想的沉积而在深思熟虑后,从心灵最深处,最直接、最感人地释放应当释放的一切。

没有太深的相思,便没有倾情的释放。既然谢小灵的对话是与前人文学的对话,她的相思便是对艺术的相思,也是对人性的相思,但归根而言还是对美的敬畏、对美的相思。让人陷入相思的美一定无与伦比的强烈,它必定由英雄释放。这里有必要联系一个英雄与美女的比喻:美女实际上是所有羡慕英雄的人。英雄一旦将美释放,便不乏美女的捍卫,不乏敞怀相拥,若他们赢得了美女的欢心,美女也就拥有了所有美的品质,一种高贵的相思将在这里演绎出它全部的过程。

那些英雄,在人间留下文字、语言、人性的号码,种植精神,期待后人的对话、护养、浇灌,也期待丰收的绚丽灿烂。可现在已久没有人来做这样的工作,没有一个读者愿意不计后果,真诚地进入它们、进入阅读,任凭自己性情地投入火焰,像一个皈依者那般虔诚。谢小灵是一个罕见的读者,任凭自己置入与英雄们对话的位置,她飞蛾恋火般的对话,引领我们展开新的想象的翅膀,炽热而纯净的空气也因此溢布我们的视阈。在阅读中,即使是一个很细小的东西、很隐秘的地方,都会吸引她去热情地思考,她也有足够的能力发现它们,并别开生面地对它们进行审美考察。她独立于现实之外,沉溺于美境之中。她跳进神话便有了童心,容身诗经便有了纤尘不染,上得红楼她便发觉——人类的最高智慧原是感受他人的感受。

我们不妨来跟踪谢小灵文本中一个细致的事件。“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这是杜甫《江南逢李龟年》一诗的后两句。长久以来,这首被历代读者称颂的佳品,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是这两句诗出了问题,还是读者的思维出了问题呢?有据可查的前人中,至少清朝学者王嗣奭就这两句诗有过解释,谢小灵如此描述他的劳动:“落花时节正是伤春的时节,在这样的时候遇到故人,所以才成了好风景。用现在的话来说,江南正是好风景呵,为什么是好风景呢?因为在这时候遇见了李龟年。”我想多数跟着阅读的人都会不加思考地接受她的说辞。继而谢小灵就对上文指出:“这也真是一种有趣的误解。”批评虽然委婉,但也力似惊雷。这两句诗,不小心不容易察觉,既是“好风景”,又何为“落花时节”?看似一对矛盾的搭配,自然不难想象王嗣奭们的理解要七弯八拐或生搬硬套了。可谁又会对这样的东西这般较真呢?

谢小灵的眼睛还会辨析不同的尘埃和草木,即使是一对双胞胎也常常会弄糊涂自己的父母,同被山水养育的陶渊明和王维,一个无意,一个用心,在她的笔下却泾渭分明。她还窥见曹操有无法宣泄的冤屈,有着谁都有的壮志和雄心,他也胆怯、容忍,却更勇往直前。她说苏东坡天生通达,或可活几个世纪,不料也有失意、烦扰缠身。还有李白、杜甫,原来跟我们一样也尽是凡人。谢小灵志在寻找凡人的足迹、英雄的灵魂,并把他们还原成真正的人。

事实上,谢小灵的阅读无一不体现其细致和深入,以及充满爱惜的情怀。跨越几千年,英雄辈出无数,她在这里选择他们,跟他们交流,向他们倾诉,或许是由于对他们敬畏,便有了她的一份特别的义务或责任,或许正是这些元素,培育了她绵绵的相思,并将她燃烧。她在爱惜中感到剧烈的灼痛,她只有进行细致入微的工作,犹如痛在火上要一丝不漏地化为烟雾或灰烬,她要回到英雄的年代里,回到英雄的灵魂中去,她要看得见美、摸得着美,无论是升天还是入地,她都要跟美紧紧地站在一起。

这就是谢小灵跨越时空的文学对话。历史并不遥远,它时刻都在发生,古人也因他们辉煌的思想和艺术情感一直存活在人间;我们所需要的,同样是他们曾经所需要的,他们不曾抛弃我们,把我们带入大海,更确切地说,应是我们一起融入大海,哪怕只是将一滴海水提取。谢小灵要在对话中传达给我们的,也许正是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这场对话,极其安静,也极其骚动,充满温馨和睿智。虽然它不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只是一个涉及诸多人物的零散的篇章的结合体,但我们不必在此停留,作无谓的担心,因为这个结合体已完好地统一在作者自成体系的审美思想之中了。

2009年5月3日

于九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