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跨越时空的文学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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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慧心 圆照 博观

宥臻

中国的文学,如一条长河,滥觞于先秦经籍、诸子百家,此后便滔滔万里,直奔大海。在这过程中,气象万千,风光旖旎。诗、骚、汉魏赋与乐府、六朝古诗、唐诗宋词、元明清小说戏曲,已经不足以概其美妙。我辈当代之人,若能尝鼎一脔,便足以称斯世之富贵一族了。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留下来的经典名篇,含有中华民族的特有精神气质,这就是真、善、美三者合而为一。中国古人对美的追求,有“中和”作为最高的原则,也有“虚静”那种美妙的感受。

曹丕说:“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目前,我还不敢望于自己,也不敢望于今之人,因为这目标太大,使命太重。然而,古代文学作品,起码是有教育的意义与功能,可以育人、立人,这毋庸置疑。古人早已说过:“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净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这些文学教育,古来已经长期形成了传统。其实,古代文学还有认知的功能,孔子说《诗》有“兴观群怨”的用途,还可以让人“多识草木虫鱼之名”。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也可以“观”古人之情状心态的。读文学作品,而观乎古代,尚友古人,就足以自娱。

其实,文学作为古典,就是古代的经典,虽说为古,其实常新,既为经典,便为不朽。古典作品,有着恒久之美。过去之人,未来之人,同我们今天的人一样,可以感受到《楚辞》的神话想象与浪漫精神,可以感受到《史记》之美,不愧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也可以感受到陶渊明的醇而淡、王摩诘的诗中禅、杜子美的海涵地负、李太白的超逸绝伦、苏东坡与辛稼轩的豪放、柳三变与李易安的婉约……。这些作家作品,既是美的教育,又是人性之陶冶。此外,上自先秦经籍,下至元明清戏曲小说,何尝不是教育!古代文学,是我们人生的师范、精神的食粮,是我们洗心之清泉、脱俗之陶炉。

古人说,世间灵气,多钟情于女子。谢小灵,就是这样一位有灵气的女子。女子的审美直觉,先天便有异于男子:细腻、深婉、丰富。因为她们较为感性,正好有益于文学的欣赏。你想,如果文学的欣赏,都是依赖于纯理性,那还有什么美感可言?谢小灵的长处,在灵性直觉、感性体验,是男子们所难以企及的。所以,她对古代文学的读赏,带有温婉的性别特征;她的文字,是水灵灵的,如山中的清泉,如早晨的微风,如原野的小草,自有一股清秀自然的美,也自有一种隽永的气息。透过她的文字,可见她的心灵对古代文学的独特理解。她说蒋捷《虞美人·听雨》写尽流浪人的漂泊意识、身世之感,说他心灵中有一个悲情世界。她以细腻的感受,体察古代诸多作家,都有悲情的一面。她用心听出了纳兰词“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中,“纯真赤诚、忧伤感将打动人心最柔软的角落” 。凡此感受,便是灵气女子的独特妙悟。

当今人之幸福与不幸,于同一时空那样怪异地组合在一起,我们身处其中,未必能全部看得清楚。三十年来,国民的生活水平已经提高,大多数人基本上达到温饱不忧。可是,精神是否便富足了呢?未富足又是因为什么?其实,古人说“读书品自高”,而读古代的文学作品,更能令人精神气质改变,变成精神的富足者,否则,如何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啊!

对于中国古代文学鉴赏,前几年有人写成了书,称之为“学”,这自然是好事。但此鉴赏之事,经常是在有基本学养之后,依靠着鉴赏者自己的再度创造,也就是说主观性非常强。当然,古代文学鉴赏,自然有一些诀窍在,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律。昔年,我曾读到傅庚生先生的《中国文学欣赏举隅》一书,也读到周振甫先生的《诗词例话》、《小说例话》等书,觉得古代文学鉴赏,不仅依靠一般的文学常识和美学知识,更需要古代文学的“慧心”,也即“圆照”、“博观”之后的自我领悟。赏会与心悟,何其重要!今读谢小灵的《长相思:跨越时空的文学对话》便得到赏会与心悟之雅趣。此书似乎不是写出来的,而似乎是“流”出来的,是一个当代女子,以慧心去感悟与领会古代文学之后,从胸臆中自然流淌出来的文字,也是从慧心中流露出来的灵秀之气。鉴赏古代文学作品,应当解决很多问题。但有的是最基本的问题,比如审美的主客观关系的问题,还有便是再创造的问题,古代背景与现代语境的关系问题。

我以为,在主客观关系上,客观的作品摆在我们当代的读者面前,必经过无数的读者心理积淀,而写成了读赏的文字,我们要想有所发现和超越,必然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这里,作品的客观存在,是我们驰骋想象、阐释解说以及审美感受的前提条件。主观的解说、阐释,本来是尽量发挥和寻找原意的,但是每个人都是个体,“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所以,鉴赏的主观性是自然的。问题是,这种主观性的空间是有一定限度的,这方面,作为女性的谢小灵,以灵性来捕捉这一切,实际上做到了适度与适量,也即恰好。因此,原典之再度创造,也就成为必然。作者的原意,有时候会小于作品寓有的含义,这全靠读者去开拓和发现,并且创造性地表述出来。在谢小灵的心眼手下,古代常见的作品名篇,也都被赋予了较新的含义。这种对作品原意的新阐述,便是创造性的阅读,这是难能可贵的。当前易中天与于丹的解读古代经典,皆是现代语境下,对古代作品的新释,这是值得肯定的。那些批评者,大多不满意其太过当代。

在古代与当代语境之间,二者的平衡,是高难度的杂持,但愿我们的期许,乃是合适于谢小灵的。

(作者系中山大学古文献研究所教授)